长姐之前抱了只脏脏的土狗回来。白色的狗，皮毛被蹭得脏乱，和一身整洁衣裙的长姐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清洁好之后就去了父亲的书房里，大门关上，安静得令人心里痒痒。叶秋很喜爱这只小狗，又有点怕它，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小狗，问母亲：“我们可以把它留下来吗？”　　　　叶修自己呢？他记得他坐在旧院的老藤椅里，漠不关心。母亲说：“这要看你们姐姐了。”叶秋于是很积极地拉着叶修蹲在书房门口，耳朵贴着门听，母亲哭笑不得，叶修也觉得万分嫌弃。不就是一条狗狗么？在这样一个家里作为一个宠物，也不会觉得愉快吧。　　　　长姐说：“我会负起责任，照顾好它。”　　　　长姐这时候的声音还是稚嫩青涩的，但是语气平稳柔和，光是听着就能把信任交付给她。　　　　但是父亲道：“你不要这么高傲。你真的喜欢这只狗吗？愿意放弃休息时间照顾它、关爱它，像自己的孩子、你的弟弟们一样？你把它当成宠物吗？不开心的时候就视为累赘，开心的时候视若珍宝？你做好准备让它成为家里的一员了吗？”　　　　他听得窝火，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他和叶秋从未质疑、怀疑过长姐，常年不在家的父亲凭什么这么说？他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吗？　　　　但是长姐的沉默让他也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又是一惊。　　　　“从语，你或许饱读诗书，或许成熟懂事，但你现在还不足以肩负起一个生命。这是一种责任。”　　　　叶秋凑过去，不舍地拉了拉小狗软绒的小爪子。母亲笑着摇了摇头，轻叩两声房门后推开：“从语不行，我们一家总可以了。只是从语，弟弟们还小，我们也很忙，你要负起大部分的责任来啊。”　　　　那个时候，长姐孤寂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肩负起责任来啊。　　　　那是那个下午，除了蝉鸣、姐姐和叶秋的笑声以外，他唯一记住的东西。　　　　——回报他们的努力，是他的责任。　　　　“叶修！！”　　　　瞳孔急剧收缩后恢复了平静，叶修将颤抖的双手离开键盘，涣散的眼神聚焦在了前方。电脑显示屏上巨大的荣耀让他彻底回到现实中来。　　　　“叶修！”　　“嘉世是冠军！！！”　　　　门被大力地拉开，狭小的空间里透进亮光，几分刺眼。但看着好友喜不胜收的笑容和目光，他也放松地叹出声来。　　　　“嗯，嘉世是冠军！”他说。　　　　“哎，你这毛头小子怎么这么烦人呢，早知道先给你打下场了。”郭明宇调侃地抱怨叶修来。两人自然是网游里就认识起来的，多年的交情，郭明宇也不会有不甘以外的情绪，只是在叶修笑着回敬回来错开目光以后，才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祝贺你。下一年就不会这么简单地赢过霸图了。”前来观赛的韩文清道。　　　　叶修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哎哎，要不要来吃个庆功宴？嘉世请客，皇风也都在呢！”他实在是知道，和韩文清说垃圾话等同于放屁，不如说点正事。　　　　苏沐秋终于兴奋地跳回来了，在韩文清摇头想拒绝时，一把拉了他往外走：“别卡在选手通道，老韩走啊！”　　　　得，还没缓过劲儿来。　　　　叶修为这人的不镇静表示了鄙视，嘉世众队员对于小队长对副队的日常嘲讽见惯不怪，没理会他就跟着苏沐秋走了。　　　　叶修在等叶从语。刚刚叶从语是颁奖人之一，据叶修来看，他的长姐只匆匆来了看了场团队赛，然后就要负责嘉世主场内的各项工作。当长姐温柔笑着给他们戴上冠军戒指的时候悄悄说了句“庆功宴准备好了”，一下就把队员本来稍微冷却的心又炸了起来。　　　　叶从语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　　　　“等多久啦？”　　　　“十五分钟。”叶修答。他走在叶从语身侧，脚步也随着女性稍短的步距缓慢下来。“不久。”　　　　“打得很棒，加鸡腿。下一个目标争取三连冠。”叶从语说。　　　　叶修眨巴眨巴眼睛，说不出什么不对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回了一句：“三连冠加什么啊。”　　　　叶从语认真地思索。　　　　叶修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但是来不及细想，叶从语又答：“整只鸡啊。”　　　　“那可是三连冠喔。”　　　　“那来只鸭吧，好久没吃了。”　　　　“你到底是不是想骂我禽兽？？？”　　　　“怎么会嘛！”　　　　走出通道的两姐弟，收到了一名路痴群众关爱的目光。　　　　这俩姐弟，讲相声吗。　　　　叶修趁着姐姐和群众指路的时候打量他。小伙子看起来很精神，小他两岁左右，红棕色的稍长短发更加显得朝气。背着个旅游包，估计是来现场看比赛结果走丢了，最后走了全场，只剩下他们姐弟两个活人。少年和他们道谢，叶修挥手表示不用客气，结果被少年发现了食指上的银质戒指，情绪亢奋起来：“叶修？你是不是叶修！”叶修基本没有露过面，也就是这份特殊让他不特殊起来，至少思考两秒钟就能知道这位陌生的人是那位没露过面的嘉世队长。　　　　“呃…我是。”叶修无奈地说。　　　　“我靠！苏沐秋魏琛还和我说你长得见不得人！”少年忿忿道。　　　　“你是百花缭乱？”叶修想起来了，那个操作特别华丽的弹药专家可不就是这么元气的声音，“好啊，这俩说我坏话我记住了。”　　　　叶从语显山不露水地翘了翘嘴角。　　　　少年自觉不小心做了坏事，讪讪笑了笑，目光转到叶从语眼睛一亮：“就是嘛！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叶神怎么会差呢，一定要收拾一顿！我赶时间先走了！”　　　　叶修望着少年修长的背影，头疼地叹气：“网游里玩得不错的后辈，很适合职业圈。”就是和夜雨声烦凑一起的时候，可以烦死五百只乌鸦。叶从语继续迈开步伐，拍了拍叶修的肩：“你也不比他大多少，老这么沧桑。”　　　　叶修惆怅地摸了摸头发，跟上长姐的步伐。　　　　虽说是给嘉世夺冠的庆功宴，但是霸图、皇风几人都在场，也没有让嘉世几人失了风度，但放飞自我是肯定的了，多少都喝了些酒，本性就暴露了出来。几位年龄大些的，纷纷嘲笑叶修一杯倒的垃圾酒品，叶修抱着果汁，窝在沙发里，深觉长姐一定是把他和胞弟的酒量全都带走了。　　　　几番酒斗后，叶修才道：“嘉世的听好啊，今年呢我们是冠军，明年也是。哎哎哎郭明宇酒别往我这里喷！话没说完呢，但是今年我们捡了个大便宜——团队和战术。论个人实力，别的战队不会比我们差，我们赢在团队。比赛开始之前谁都不知道团队协作和战术的重要性，但是我们在组队战里训练过，团队意识和默契比别家好，而且你们的队长太厉害了——”　　　　叶修被苏沐秋踹了一脚，抱着小腿喊痛。在场的人都纷纷思考起这番话来。　　　　“还有就是感谢你们的副队长，我们的银武甩了别家一大条街！这玩意儿在个人赛可是十分重要的。”叶修急急地补充，生怕苏沐秋挂着一张笑脸给他灌酒。　　　　韩文清冷哼一声：“大话说得太满，其它还可以。”　　　　“哎，你们嘉世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个人实力有，技术型人才有，战略型人才也有。明明都是破网吧出来的战队，怎么就差这么多呢！”郭明宇感叹。　　　　叶修朝他做个鬼脸。　　　　“叶修我靠！”　　　　吴雪峰笑着打圆场：“网游里都会有的。今年赛事过去，这个游戏的火爆程度还会再上一层，老郭你可别跟我们抢人啊，我们这几个打完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谁不是啊。”郭明宇说。　　　　叶从语在十二点半时接上了一副酡颜的叶修和苏沐秋，两人到最后都喝了酒，难为吴雪峰自己被灌醉了还要打电话给叶从语操心这个。苏沐秋喝得多，进了温暖的车内倒头就睡，叶修坐上长姐的车后情绪反而冷却了些，断断续续地和叶从语说话：“郭明宇那家伙……家里欠了钱，我今年工资全借他了……”　　　　叶从语一愣，从后视镜看见弟弟平淡的神色，心中有许复杂的情绪，一点欣慰，一点疼惜。她道：“他能打更久的荣耀了。”　　　　“没错，但是还不够，皇风的工资太低了。不，不止是皇风，更多的战队都是低薪资，甚至有没有工资，全凭奖金来维持运营的战队。”叶修冷静地分析，他拉了床毛毯给睡熟的苏沐秋盖上。　　　　随后叶从语接上：“初期的状况普遍如此。所以成为职业选手并不是什么好选择，低薪加上工作时间的不稳定性，排斥轻视这个职业的人会更多。很多人迫于生计，就会放弃。”　　　　“我们战队里也有，因为三年的工作时间太短暂，加上陶哥……陶轩那时定的合同是将工资和战队成绩挂了钩，给他家里人留了不好印象，家里逼着退役很紧。”叶修补充。　　　　叶从语想起那场谈话。　　　　那是嘉世的治疗，林致雨。操作娴熟，走位风骚，奶得稳，不需要让团队多操心。　　　　他找上叶从语时，一个十分郑重的道歉饶是叶从语也有些措手不及。他认真地分析了前因后果，叶从语知道他也是网吧出身，陶轩那时候的合同也是瞒着家里毫不犹豫地签了。但纸包不住火，废弃的合同被家里人发现，第一赛季能打到最后，已经是努力争取的结果了。而最后叶从语也答应了下来，看着林致雨苦涩又感激的笑容，心中不免惋惜。　　　　“职业联盟还不成熟，甚至荣耀本公司也不太成熟，慢慢会发展起来的，”叶从语说，“我添把柴。”　　　　叶修哭笑不得：“干嘛？”　　　　“想让你们这些人好好打游戏。”叶从语说。　　　　“你变了好多。”叶修想起从前的长姐，温柔大气，但是建着一道冷漠疏离的透明屏障。他们姐弟其实十分相似，而他的反骨存在于对被控制的抗争和不屑，他的长姐的反骨存在于对控制的掌握和享受，她喜欢绝对的东西，想要、未知，她对此不置可否。　　　　“人总是会变的，要朝前看。”　　　　后来有人说，叶修一手推动了荣耀的发展，而他的姐姐叶从语推动了电竞的发展，使得电竞、游戏彻底融入日常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