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临江月 木门被人用大力推开,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声响。掖好褥子双目紧闭的少女闻声眉头紧蹙,她的眼睫微微颤动,又长又翘的睫毛宛如轻盈的羽毛。 从门外走进一个身穿布质玄色长衫容貌俊朗的男人,年龄约莫二十。他手中端稳两菜一饭,不紧不慢地把食物放下案几,又不紧不慢地反身合拢背后的拉门。门外的夜风到底是漏了几阵进来的,刮过少女紧锁的眉心,仿佛想要抚平似的。 男人反过身,目光定格在合眼睡熟的少女身上。他挑了挑眉,抱着臂单单虎口支着下颚喃喃道:“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有醒?难道是我这次下手重了些,没了分寸?” 话一落,榻上的少女马上就有了动静。她缓缓睁开双眼,一愣、一震,回忆涌入脑海。她不顾三七二十一挣扎从床榻上爬起,掀开褥子发现身上的衣物并未被人动过,仍然还是蜃楼之上那套白色的侍女服。她低头竟然找不到自己的鞋袜,万般之下决定赤足下地。 “你想去找荆天明?这都,这都下了蜃楼了,你还要我带你特意再上去一趟?”青年见她赤足下地,急切万分就连鞋袜也懒得再去寻找穿戴。他摇了摇头,弯下腰去摆弄饭菜。 “喂喂喂,先声明啊。我下手狠轻的,给荆天明那小子一掌我可没用上声明力道。哎,其实我也挺想帮他找到高月的,只不过碍于身份还有小司那边,我是爱莫能助。”青年摆好饭菜,苏夜幽一想起他打了天明,心中闷气。她见他认真得摆弄饭菜的样子,随手抄枕头用尽力气朝青年的脑门上扔过去。不料,此计失败告终。 “不用你假惺惺的!”苏夜幽见青冥很轻松得接住了她当作暗器的枕头,歪过头嘟嘴冷哼一声。青冥也懒得抬眼,自顾自地说道:“就算现在带你回去,我也不一定能够找到他们。你到底是多久没有睡好了?你都睡一天一夜了,他们早就离开那个地方。蜃楼那么大,我又没有地图,很多地方的机关禁地在哪个点就连我这个东君也不是特别清楚。怎么找?”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她哪有睡那么久? “鞋袜我放在床榻旁边了,赤脚终归是不好的。吃完东西,陪我去一个地方。”青冥又道,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又一声叮嘱。 “凭……”苏夜幽脱口而出,愤愤不平。 “你知不知道你打碎的那套茶具?价值连城天上地下仅此一套,赫赫有名阴阳家东君所珍爱之物,涨了那户的名声不说,原价千金,现在在市场上价值可是又涨了。所以,我想你这辈子至你曾孙那一辈也不一定赔的完。”她还没有说完,他像是提早就打好文字草稿一样,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嘴里喷出,断都不断一下,顺口而出。 “……”苏夜幽哑然。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青冥在她的房间里忙活,嘱咐完之后便离开了。 为!什!么!她!感!觉!到!有一种被人卖了她还在帮人家数钱的视!感! 貌似不知不觉又进入了人家的圈套里…… ‘咕-----’ 她摸住肚皮,她脸上臊红,滚烫得要命。她想,还好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在。的确,又是一段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她赤足下地,触碰一片冰凉。 案几上摆放一碗水煮大白菜和一碟脱水的青豆,并不算是很好很爽口的菜。看惯吃惯庖丁的菜,现在怕是比以前更挑嘴了。应该是好久没有吃到白米饭的原因,她哪管挑嘴不再挑嘴的问题,直接扒饭吃了起来。 原来桑海是宵禁的,不过这也得分地方。又列如,桑海雁聆歌坊是个很好的咧子。 桑海的雁聆歌坊是桑海最好的娱乐场所,虽然不是地方最大,但里面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娇媚,人人都会哼唱几句,就连打杂的丫头也不列外。 只是,平常的人家都上不来这里,只能在外面喝西北风踮脚张望几回解眼馋。真正上得起这里的,只有在外有红红火火名声的还有达官王族。这里,也是打探消息的最好地方。 繁华的街道和平常见到寂静的小巷完全是两个样子,她在这里几乎待了一年多,也不知道桑海有这样一个地方。这里繁荣,每走几步便是一家酒楼。 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闹市之下,总有那么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穿戴若隐若现的妩媚妙龄女子。她们喜笑颜开,露出一小节如雪藕一般的小臂轻挥着鲜艳的香巾招呼走过的男人。 轻风习习,吹起那些娇艳少女的如鲜花一样的裙摆。那些个少女欲将遮掩,却还是可以看到裙底白花花的美景。俊俏的白衣少年约莫十二三的模样,见此风光,白净的脸蛋之上立刻晕开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灿如星子的墨色眼眸之中隐约透着几分厌恶之色。 “逗我的吧?桑海竟然会有这种地方……” 白衣少年一开口,身旁比他高大半截的青年便启唇:“遍地都有这样的地方,桑海原来是宵禁的,这块地皮的主人花销了几箱金银珠宝打发上头。如今这样的光景,怕是还反赚了。” 白衣少年撇嘴,埋怨道:“早知道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打死我也不会来!” 玄衣青年不但不怒,反倒敲打手掌心的折扇慢条斯理得又道:“你不能不来,就算打死你我也必须把你带过来。放心,我带你来这又不是吃喝嫖赌的,是过来办事情的。” 白衣少年掩口,满腹疑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要到这种地方?” 玄衣青年‘啪’一声打开了折扇,折扇之上的扇面撒过锦绣山河,上头小诗一段。他来回扇了两下,故作神秘一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白衣少年沉吟,“没想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果然不错,看人堂堂正正的其实私生活如此不堪以对。其实我对这个那个见谁真的没有兴趣来着……” 往前走了大约几里,他停在那家辉煌的酒楼面前。暧昧的淡粉色的纱幔缓缓垂下,夜风偶尔过来光顾一股影影倬倬的暗香在鼻尖来回徘徊。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努力吸了吸那股飘过来的香气,大抵一口气吸了太多,有点呛鼻。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 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 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她捂住口鼻,低头打了好几个喷嚏但还是一下子消不了那股怪异的香味。这时,从里面飘来弹奏瑶琴的声音,乐曲渐起一道婉转如莺的歌喉,余音袅袅三日不绝。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这座酒楼的二楼传过来的,她抬起头原来是想找歌声的来源没想到无意目睹到那块木板上面龙飞凤舞的小篆:雁聆歌坊。 她终于踏足那座酒楼,巡视而过。没想到的是这家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来来往往都是人。吵闹的声音已经遮盖住台上咿咿呀呀歌女的歌声,时而几个字大声些了,可还是听不懂她到底在唱个什么,不大真切。一对又一对在台下挨个坐着,有轻薄的姑娘阔绰的中年富商、也有些个调笑的纨绔公子哥儿、更有些自认清高的独坐二楼雅阁有人韵茶仔细欣赏小曲儿的。 正在她发愣之时,有那么好几个长得娇嫩却浓妆艳抹穿戴特别清凉的莺莺燕燕就这么对着她挤过来。掩着玫红的香帕扭捏着走过来,故意在她脸上轻轻一捏可谓是风情万种。完了之后,回过头还对她做了个委实娇羞的表情,搞得想她调戏人家一样紧接着饱满的樱唇浮出一缕娇笑如鲜花一样在风中颤了颤,摇曳身姿。 原来一直以为她们是和方才那群被夜风掀起裙摆故意给人看裙底雪白雪白的风景的那些人不一样,没想到她们比她们更那个…… 这却是稍微有一丁点儿……把持不住…… “卧槽!” 她果然没有把持得住,神色一沉用衣袖掩住唇爆了句粗口。她一刹那就感觉她成为了她最钟爱有肉的大饼子,她们就像闹了饥荒一样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朝扑过来和她抢食物。 真是饥渴,啧啧。 她一怔,头顶被人敲了一下,她吃痛被迫引回思绪抬头看见竟然是她一直想要找到的人!他见她不回应,索性顺手再用折扇敲了一下。 “你果然是不省心的料!你可知否,我找了你许久也不见你踪迹还以为走丢了。” 他难见紧绷的脸,语气虽然温和但难以掩饰他的责怪。苏夜幽后退一步,捂住头害怕再次被他用折扇把她的头当做木鱼一样敲打:“嘶,好疼的!我的额头磕不是耐打的木鱼,你也不是念经的和尚,别老是拿我当那个敲击!”她下巴一扬,光线好了很多:“明明是你走的那么快,害我一转眼就看不见你怎么能说是我呢?” 他突然之间不说话,转身负手执扇道:“你嘴皮子厉害我说不过你,我们这次是来赴约的。再者,我也不喜欢到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若不是这里乱得可以我是不会答应的。” “对我说这个做什么?”苏夜幽一片茫然,她挠挠头:“既然来了,那还不快去?傻站这做什么?大老远来这难不成是堵在门口挡人家生意又当门神的?” 前方沉默半晌,终于等到了回复:“好。” 左转右转好一阵折腾终于到了传说之中赴约的地方,一推开门,里面一股清新的清香萦绕鼻尖挥之不去。她贪婪得多吸了几口,这里的香气不同刚才那样香得刺鼻反而淡雅。 他似乎察觉到她在做什么,说:“这熏香点得颇有些韵味,但也不能够因为好闻而多闻。” 这间雅间就连布局格调也与在外的迥然不同,垂暮而下的水晶珠帘因为室内的灯光反射变得犹如繁星闪耀,一闪一闪的特别好看。连她自己都解释不了,她为什么也喜欢这样亮闪的东西。他挑起珠帘一滞,顿了顿道:“愣在那里做什么了?还不进来。” “啊?哦……”苏夜幽眨眼,眼睛有点酸痛她揉了揉双眼:“好。” 竖在她眼前的还有一扇折叠的屏风,屏风之上是用狼毫描绘出的丹青。花草树木、鸟鱼虫兽、娉婷舞女一样不少全部都展现在这扇面积不大的屏风之上。 屏风影影倬倬被烛火倒映有两个人影的轮廓,一男一女。 她听见里面有一个哀怨的女声钻入耳畔,她是清唱的模样任何乐器伴奏:“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 她想起来了,这是刚刚她在外面听到的那个声音! “这个歌声我听过的!很好听的!恩,她这回唱得是什么呀?”苏夜幽惊喜,这首歌闻者悲伤这唱歌的人将自己的情绪也给代入这首歌里面,外加歌喉原来就好简直是如虎添翼。 “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也不晓得是哪里冒出来的弹奏箜篌的声音,箜篌的声音原来是空灵加上这歌声仿佛看见了下着绵绵细雨罕无人际的空谷,墨绿朦胧的雨中出现了一位被雨水打湿的少女。她眼角的泪水与雨水混为一体,雨水顺着裙摆一点一滴滚下至地面。 “这是……山鬼……?!”他的声音听到歌声好像很吃惊一样的,苏夜幽偷瞥他面目的表情,发现他幽深的眼眸之中写尽惊讶之色。 “什么?”她不解。青冥折扇敲打手掌心,安定下心凝重道:“西楚故曲,词乃屈原所作。如今秦统一天下,他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楚国故曲理应不应该流传在这,莫说六国文字,就说是六国故曲也不准再吟唱,论为祭歌。论祭神灵之曲,可能通吟?” “是我让她唱的,然而她恰巧是这十分之一的会唱旧曲的。有人会唱,为什么不能唱?” 这道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由于要记的东西十分多,她一时半会儿也记不清楚。 他似笑非笑得又道,像是讽刺听到心里委实不舒服:“你莫不是想要把这些个事情公之于众,去在那个谁面前更上一重楼在外讨得一个好名声?” 奇怪的是青冥听完这番话之后竟然没有动怒,像常人那样拍桌而起。他淡然一笑,甩开折扇摇了两下:“我到了,有什么事情就快说吧。你也是,明明清楚我的心境,还总爱拿老手段寻我开心。可我觉得,如今你这说段子的水平减退了不少,没有以前那般了。” 屏风被旁人撤去,她终于见到了那两个影子的真容。女子不过十五六的光景,容貌就已经如同丹青一样,无可挑剔。信素顿手在那座巨大的箜篌之上,低着柳叶眉朱唇半开半合。而那临窗独坐的人,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翘着二郎腿直接躺在蒲团上优哉游哉往自己嘴里投向坚果。令她大开眼界的是,他的头发竟然是银白色的,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拥有白发的人,算起来这可是第三个了。至于他的长相吧,咳咳,还凑合。 “你们都走吧。”一声令下,旁人井然有序离开了她的视线。那个姑娘起身,作完礼便低头匆匆离去。她与苏夜幽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从她身飘来,苏夜幽被这股若有若无香味吸引,回顾一瞥她;不料那个姑娘她也像是把她发现了,竟然也回眸瞥她。 一瞬,四目相对。明明素不相识,可意外被她身上独特的香味还有她那双漂亮如同宝石的眼眸所吸引。直到门被人合拢发出的声响,她方才惊醒过来。 “上次我出去被父亲大人发现了,他说我不思进取贪图享乐先是跪祖宗然后是禁足。所以,都快闷死了!”他皱了皱眉,手中抓了一大把坚果可并没有拿走而是又放回果盘去。 “这也难怪。”青冥抚摸折扇的扇柄,随心勾勾唇角盘腿而坐。 他撇嘴,眉目颇有嫌弃的味道:“难怪你个奶奶的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知不知道,老爹说你我怎么像你那样有作为又说什么同辈相识交好你这样那样好,我什么只会花天酒地整天无所事事……无所事事花天酒地你奶奶的腿!若是总是按住我在家又不准这个那个,一定要做到这个那个!说了又不听,还拿我和你比,哼,老头。” 青冥唇角的笑意终于僵持住,他庄重的说道:“你可知,现在外头乱得很?他也是顾着你安危,才会这样做。不然,你又是以为什么?” “我喊你不是来说教的,在家我已经听够了……”他换了个坐姿,无意之间瞥到无聊正在打哈哈的苏夜幽,“青冥,没想到你把她带过来了。女孩子不是不该来这里么?像她这个年纪,是很容易学坏的。况且她,还被星魂一掌差点一命呜呼哉。” 苏夜幽此时此刻一身男装,还特意拉高衣领遮住喉咙。她从都一句进来到现在,可是一句话都没张口说过,他到底哪里看出来的?还是说得认识一样! “说得好像认识好久一样……唔,是他带我过来的,他说我不过来就不让我回去……”抓住机遇,她赶紧一次性的吐槽完。她指着青冥的后背,一脸不悦的表情。 他拿了个杯子里面倒了点茶,伸手递过去:“认识好久没有,上次是青冥所托,少司命出动万叶飞花流,我用了风盾帮你挡了下。你,忘记了?我叫独孤映雪,喊我独孤吧。” “谢谢。”苏夜幽踌躇,她选择接过茶杯。她转着茶杯,并没有喝:“独……孤……?” “听说,你姓苏?”她表现得有多不自然,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写什么。她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姓苏,苏夜幽。那个,那么两个怎么会认识的?” 独孤手撑着下巴,思忖须臾:“这个啊,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 “若是想要知道什么,等到以后再讲。以后时间多得很,不着急这么一会的。”青冥散开折扇,将它摊在案几上,头也不抬就道:“说吧,喊我究竟是什么事?” “我想,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