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孙然穿戴整齐,迎着微风与朝阳,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公寓。
他看着手机上的定位,又抬头看了看眼前格外破旧的小区,眼角不禁抽搐起来。
莱恩特确定没给错地址吗?
他口中那个才华横溢的钟医生……
会住在这种地方?
原来就在昨夜,孙然让思维特帮自己找一个靠谱的医生,最好就在他公寓附近。
思维特当即动用了爱杰罗曾经的人脉,而那些人一听是爱杰罗的孩子需要,立马就介绍了不少靠谱的医生。经过思维特和德露丝的层层筛选,最后只留下了一位姓钟的医生,钟彩烨。
孙然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算一会儿遇到人就打听打听,没成想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中途别说人了,连狗都不见一只。
孙然耐心耗尽,当即打电话给了思维特,打算问问这个医生的联系电话。这个思维特,给地址就给到小区,他总不能一家一户的找吧?
“嘟嘟嘟……”
电话刚响两声便被人接了起来,孙然烦躁得开始原地踱步,“思维特,你有医生的电话号码吗?我已经到你给的位置了,但是没看到人。”
“少爷,您到了是吗?钟医生说他去公寓接您了,哎呀瞧我这脑子,居然忘记告诉您了。您找个地方坐坐,我马上给他打电话。”思维特急忙挂断电话,联系了钟彩烨,什么情况后那边一阵无语。
却还是嗯了一声,抬脚朝回走。
孙然闻言只觉自己肺都要忍炸了,这个思维特,办事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说了要对外人保密自己的住址,转头就把位置给别人了?!
思维特要是不给位置,对方怎么会去接他?!
“靠……”孙然抿了抿唇,自己早饭都没吃,难道就是为了空着肚子好换个地方喝西北风吗?
他叹了口气,又无可奈何的重新坐了回去。只希望这个人能真的靠谱,而不是空有其名。
彼时阳光穿透云层,缕缕照在孙然脸上,他不得不抬手挡了一下。可这一动作,却又牵扯到了伤口,他不禁眉峰微微皱了皱,还是疼的,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将手放下,任由阳光照在脸上,这时的阳光还不算刺眼,可是看久了依旧让人睁不开眼。
忽然,那些阳光不见了。孙然抬眸看去,只见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伞,他眨了眨眼睛,缓解着不适,这才扭头看向伞的主人。
那人穿着浅绿色休闲服,搭配黑色裤子白色帆布鞋,显得整个人都洋溢着青春气息。
男人一头白发披在肩上,其中还挑染着几缕蓝色,耳上戴着亮晶晶的耳饰,像是一闪一闪的星星,这造型看上去就是一副妈见打的模样。他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此时弯着眉眼,薄唇微微扬起,“佐恩少爷好,我是钟彩烨,是您父亲生前曾经资助的一名学生。”
“钟医生好。”孙然见他自我介绍了一下,这才放下防备,将口袋里的手收了回来,“您看上去……”
钟彩烨挑了挑眉,抬起另一只手拨弄着软趴趴的刘海,接话道,“不太像你想象中的医生吗?”
孙然诚实的摇了摇头,在他的印象里,医生应该是一成不变的白大褂,一本正经的板着脸,不苟言笑的过着每一天。
钟彩烨轻声笑了笑,“那你就把我当朋友,不要当医生就好了。”他将伞塞进孙然手里,“走吧,先上去再说。”
孙然手里冷不丁多了一个带着温热触感的伞柄。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钟彩烨的背影,为自己刚刚差点掏刀的行为再一次感到万分懊恼。
孙然,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动手,而不是躲开呢?
他暗自叹了口气,跟着上了楼。
“我原本想着去接你来着,结果我们心有灵犀,都去了对方的地址。”钟彩烨掏钥匙打开房门,临了忽然回头看了孙然一眼,“你不热吗?都五月了还穿外套啊,我出门都打伞。”
孙然捏了捏衣角,没应声。
钟彩烨却是早就想过他会是这个反应,也没等着他回答,转身换鞋进了屋。他在鞋柜里翻了一双新的拖鞋,将它放在孙然脚下,“你先换一下鞋,我去把冰箱里的肉拿出来解冻。”
“好。”孙然将伞收了起来,换鞋进了房间。
明亮的房间里时不时吹来一阵清风,孙然看了一眼,原来是窗外的风。他局促的坐在沙发上,掏手机看了看,准备找人聊点什么打发时间,可是他忘了自己换了卡,与以前的朋友全都断了联系。
打开联系人一瞧,只有寥寥。
他顿时失去了聊天的兴致,干脆刷起了视频。
“尝尝。”钟彩烨从厨房端来了几个三明治,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烤鸡肉份量,看上去就不像是买的。
孙然放下手机,接过手套戴了起来。钟彩烨将东西放在桌上,看着他吃了一口,便又转头回了厨房。
三明治的香气让孙然拿起来就忍不住咬了一口,里面的馅料美味可口,无论是烤鸡肉还是生菜,都十分入味。他几口吃完了一个,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但是他不打算继续吃了。
他胃口不太好,要是一会儿第二个吃两口就吃不下了,浪费不说,还是特别不礼貌的行为。
过了一会儿,钟彩烨一手拿了一杯香喷喷的奶茶再次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孙然,又瞥了一眼盘子,“再吃一个吧,不用跟我客气的。”他坐在孙然身边,将奶茶放在桌上,“这是按照先生教我的方法煮的,你尝尝看味道是不是一样的。”
孙然嗅了嗅,端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和爱杰罗煮的味道很像,但仅仅是像。
“有点不太一样,但是也很好喝。”孙然吹了吹,又尝了一口,“想不到您还会自己煮东西。”
“哈哈哈,听说过一句话吗?身在异国他乡,要么有饿不死的本事,要么有出神入化的厨艺。”钟彩烨拿了一个三明治开始吃,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冲孙然笑了笑,“说了不要拿我当医生,我比你大,你叫我哥哥就好。先生生前对我格外好,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孙然抿唇,却不接话,他仔细想了想,发现爱杰罗好像并没有提到过这个人。难道……是爱杰罗不希望自己知道吗?
“我可以叫你佐恩吗?”钟彩烨几口吃光了面前的三明治,又喝了两口奶茶,抬眸看向孙然。
孙然点了点头,“可以的。”
“那你叫我哥哥或是叫名字都行,中午留下来吃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他撸起袖子,拉过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扎在脑后,冲孙然龇牙笑,“你和夫人真的很像,不过我没见过她,只是常听先生经常提起。”
“我也没见过,听父亲说,母亲是个很漂亮的人,喜欢音乐,喜欢向日葵。”孙然喝完奶茶,将杯子放在桌上,“我好像,没听父亲提起过你。”
钟彩烨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没提过正常,先生资助过很多人,可能已经记不得我了吧。”他笑了笑,丝毫没有一丝难过,就像不被人记起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孙然舔了舔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现在尴尬的气氛,自己是不是不该开口?
“吃饱了吗?”钟彩烨收起杯子和盘子,腾出了一片位置,问道。
“嗯。”孙然咽了咽口水,是……要开始了吗?
“别紧张,今天就是了解一下基本情况,不会问很多的,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钟彩烨弯了弯眉眼,抬手解了两粒扣子,“衣服脱了吧,屋子里挺热的。”
孙然张了张嘴,垂眸思索片刻后,听话的将外套脱下放在了一边。少了衣服的遮挡,那些裸露在外的伤口,通通一览无余的暴露在钟彩烨眼里。
原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是钟彩烨只是看了那些伤口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将视线落在孙然脸上,“你看到的夜晚,是什么样子的?”
孙然一愣,“啊?”
这个问题,和他们要聊的有关系吗?他不禁皱了皱眉,这个人果然不够专业吗?
孙然无措的攥了攥拳头,不明白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黑色?”他歪了歪头,说了个人人都能看见的夜晚颜色,钟彩烨闻言揉了揉鼻尖,一脸柔和的朝他笑。
“除了黑色,还有吗?”他看着孙然的眼睛,道,“我眼中的夜晚,也是黑色的。就像个巨大的旋涡,将所有让我开心的,通通吃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地狼藉”
孙然眨了眨眼,“我喜欢深渊,可却畏惧黑夜。它让我感到害怕……可是好像有一双手,一次一次的将他推进去,再拉出来,反反复复,一直到现在。”
钟彩烨点了点头,这些情况他不是第一次听了,可是现在面前的人是恩人的独子,他不得不拿出更多的耐心与关切。
“疼痛会让你感到开心,是吗?”钟彩烨瞥了一眼他的伤,心里默默数着,足足八处,位置不一,又全是在衣服的遮挡下。
“是。”孙然绞着手指,眼神躲避着钟彩烨,“以前不会的,以前只要我咬唇,或是咬手指,就能冷静下来。可是……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我需要更多更强烈的疼痛,才能勉强冷静一点,还只能维持一会儿……”他抬眸看着钟彩烨,“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钟彩烨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你只是焦虑,离疯还远着呢。不要自己吓自己,那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你身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人?”
“……我可以、不回答吗?”孙然吐了口气,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那些糟糕的事情他不想说,想他都不愿意想起。
“当然可以。”钟彩烨笑了笑,“有喜欢的人吗?”他目光落在孙然左手的戒指上,“他陪着你的时候,情况会不会好一点呢?”
“会好一些,但是……还是想发脾气,我不希望他离我太近,可是他身边出现别的人,我又会不开心,还会做噩梦……”孙然端起杯子想喝点东西,却发现杯子里是空的。
钟彩烨给他倒了杯水,继续道,“噩梦里的人,都是你不喜欢的人吗?”
孙然摇了摇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大多都是影子,看不清脸,只能听到声音。”
“嗯,那些声音,说的话一样吗?”
“不一样,每次梦到的,好像都不一样。”
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了一个小时。期间,钟彩烨一边询问一边观察着孙然下意识的动作和反应,心里有了考量后便结束了今天的交谈。
“这样吧,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们一周进行三次心理辅助。频率高一些,一方面是避免你情况加剧我不能及时发现,一方面是这样能早点找到问题所在,对症下药。”钟彩烨摸了摸耳垂,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按我的观察而言呢,是不建议你使用催眠的,因为你大部分的意识是清醒的,催眠或是别的方法可能会适得其反。”
孙然舔了舔唇,“那……需要吃药吗?”
钟彩烨摇了摇头,“干预就好,精神类的药物副作用很大,你的情况还没有严重到需要物理控制,尽量能不吃就不吃。我会尽全力帮你,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早点全身心的信任我。”他盯着孙然看了半晌,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这下孙然都懵了,他急忙看向钟彩烨,“怎么了,是……没办法了吗?”
“想什么呢,你才多大,怎么会没办法呢。”钟彩烨抬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我是在想办法。这样好不好,以后你只要情绪不好,就随时给我打电话,然后我过去接你。总比你自己一个人消化不良情绪要好得多,你觉得呢?”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孙然想了想,这样确实很好,有别的办法,他自然是愿意的。
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伤害自己,可这样对钟彩烨的生活,会造成极大的困扰,他又想拒绝。
“我们是朋友,记得吗?朋友间就是需要互相帮助的,要是我心情不好需要你过来陪我,你会来吗?”钟彩烨问。
孙然点了点头,会的。
“那不就得了?我也会的,所以呢,你就不要考虑那么多,记住了吗?”钟彩烨拍了拍他的肩,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既然是朋友了,来帮我洗个菜不过分吧?”
“好。”孙然抬眸朝他笑,“洗什么菜?”
“珊瑚虾和帝王蟹。”钟彩烨打了个哈欠,“习惯吃生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