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唐亦荷将二人重新送回现场,刚准备下车却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他只好和孙亦初挥手告别:“乖,哥哥在门外等你,录完了我们就回家。”
“好!”孙亦初弯了弯眉眼,拉着厉澄走了进去。
可他一转身,笑意便黯淡了下来。
灯光刺眼明亮,以至于厉澄只是抬手挡光的一瞬间,孙亦初就已经重新挂上了笑。
“刚刚的菜没有阿姨做的好吃,也不知道阿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孙亦初略带惋惜的绞着手指。
厉澄轻声笑了笑:“等她女儿坐完月子就回来了,要不我把家里的阿姨叫过来吧?”
孙亦初点了点头:“好啊,姜姨的手艺也是不错的,深得我心。”
二人一路聊着,倒也减轻了许多他内心的烦躁。
门外,唐亦荷徒步走到了没人的角落,这才将刚刚没接通的电话重新拨了回去。
“什么情况?怎么会那么严重,他不是已经好了很多了吗?”那头的红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唐亦荷只觉脑仁疼,好不容易红鹰安静下来了,那边又换了一个人输出。
唐亦荷沉默的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半晌,他才道:“只是初步诊断,有出错的可能。”
可是今日这一遭,怕是没这个可能了。
他们口中的亦初:阴郁,沉闷,不爱说笑,厌恶身边一切活物。
可现在的他:阳光,开朗,笑意灿烂,对小猫小狗极为喜爱。
若说脾气能改,那行为呢?
时间线串联起来,就是三年多前的那个冬天过后,一切都变了。
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目前都没有查到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会是什么让他宁愿自尽都不愿意开口,会是什么让他感受不到一丝安全感,从而引起自我保护,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那现在的他,是谁?
“爸妈,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你们别着急,就算治不好,能缓解也是好的。”唐亦荷叹了口气,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有治愈的可能,因为不管是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心理状态不好的人。
那边沉默良久,安慰了几句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唐亦荷忽然有些失神,现在的他们,不就是过着亦初幼时的生活吗?
父母忙于工作,无心照料孩子。
可又是不同的。
现在的亦初,身边还有他,有厉澄,总是不一样了。
一日下来,唐亦荷满脑子都是那些不好的想法,以至于孙亦初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也不再开口。
唐亦荷这才意识到他过激了些。
“亦初,你再和哥哥说一遍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不好?”他清了清嗓子,扬起笑来坐到了孙亦初身边。
可孙亦初却抿唇摇着脑袋,“哥哥,你很累吧?”他抬手抚摸着唐亦荷的脸,轻声道:“我不要你那么辛苦……哥哥,我好不了了,我知道的,你们不要为了我东奔西走,我看着心里难受。”
“你在说什么,哥哥只是在忙工作……”唐亦荷还要解释,可却看见了孙亦初眼睛无声滑下的泪。
他都知道。
唐亦荷心里一疼,明明已经尽力在瞒着他,为什么他还是知道了?
“哥哥……我是累赘吗?”孙亦初靠在他肩头,轻声呢喃着:“梦里,总有人让我去死,可我不想……”
“我要是死了……哥哥怎么办,爸爸妈妈,厉澄,乐乐……都会难过的。”
唐亦荷吸了吸鼻子,哪怕他知道这是他犯病时无意识的话,可听上去,就是不舒服。
“我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他想起身去拿药,可孙亦初拉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哥哥……”
“哥哥在。”唐亦荷屈起手指死死咬住,生怕被孙亦初发现自己的处境一般,可他不知道,这样不敢哭的样子,孙亦初看着只觉心中疼痛加剧。
“我想好起来,可是,好累啊……我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给你们添麻烦。我们不治了好不好?就这样不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好起来呢?你们看不到我不喜欢吗?我不喜欢吃药,我不喜欢出门,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孙亦初松了手,拼命掐着自己的掌心,身体不住发着颤:“我好累啊,我不想活了……”
哽咽的声音传入耳朵,唐亦荷终于忍不住了。他心疼的将人搂进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汪汪汪!!!”
忽然,一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狗几步就扑进了孙亦初怀里,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将他的泪舔舐干净。
唐亦荷抬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抬眸望向门口,就见厉澄不知何时带来了厉兜兜,还不知道他到底看见了多少。
又听见了多少。
“汪!!汪汪!!”
厉兜兜拼命讨着主人的欢心,可主人依旧沉默的摸着它,怎么都笑不起来。厉兜兜急了,干脆将脑袋搁在了孙亦初肩上,学着人一般,拥抱着它的主人。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孙亦初抽抽搭搭的声音,缓和了许久,他才终于点头愿意吃药。
唐亦荷亲自拿了药给他,又将剩下的药重新放回了柜子:“吃了就上去洗澡,洗完澡了就该睡觉了。”
已经是八点多了,忙碌了一天的他,吃了药也就该睡了。
孙亦初沉默的抱着狗,没同意,也没拒绝。
“宝宝,哥哥希望你好起来,所以才愿意东奔西走。”唐亦荷拉着他的手,微微低头和他对视:“爸爸妈妈,还有厉澄和我,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好起来,所以不存在你是累赘的说法。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答应我,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好不好?”
“可是……”孙亦初红着眼眶,一副欲泣不泣的模样,看得唐亦荷真真是心疼。
“没有那么多可是,也不要胡思乱想。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是没关系的,知道吗?”唐亦荷叹了口气,抽纸给他擦了擦眼泪,“跟着厉澄上去睡觉,好不好?”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啊?我们又会跳舞,又会弹琴,还会那么多那么多的才艺,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呢!”厉澄将狗推了推,自己坐了过去,“等过两天爸爸妈妈就回来了,他们看到你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奖杯,肯定也会很开心骄傲的,是不是?”
孙亦初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我们去睡觉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了明天去打篮球吗?现在不睡觉,明天怎么有精力出去玩啊?”厉澄拉着他的人,好说歹说将人带上了楼。
身边一下子空了,唐亦荷再也憋不住满腔的难过,拎起一旁的抱枕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厉兜兜吓得急忙窝回狗窝,被他吓得瑟瑟发抖。
“兜兜,过来。”唐亦荷发泄完,这才瞅见半个屁股还在发抖的金毛。
金毛闻声立刻扭过头来,见是他,又低头缩了回去。
唐亦荷失笑,给它添了水,也回房洗漱去了。
十一点,唐亦荷拿着冰敷眼罩敲响了孙亦初的房门。
意料之外,开门的居然是厉澄。
“睡了?”唐亦荷不用猜也知道,一般没睡开门的肯定是孙亦初。果不其然,厉澄点了点头,回道:“睡下有一会儿了。”
“喏,给他戴上,免得明天喊眼睛疼。”唐亦荷将东西递给他,转身就要走,临了,他扭头看着厉澄,笑了笑:“明天你们要出去玩是吗?”
“嗯。”厉澄笑了笑,“约好了去公园走走?哥你要一起吗?”
唐亦荷摆了摆手,“不了,我明天还有事,你们把乐乐也带上吧。他哥和韩君久都忙,一个人怪憋得慌的。”
厉澄点了点头,应下了。
“行,早点睡吧,晚安。”唐亦荷打了个哈欠,转身回了房间。
“晚安。”厉澄轻轻关上了门,进屋给孙亦初戴上了眼罩。可眼罩还没戴好,就被人一把扯开了。
“走开,别碰我……”孙亦初抗拒似的推了他一把,厉澄急忙轻声安抚他:“是我,是我。哥哥拿来的眼罩,别怕别怕。”
“唔……”孙亦初翻身又睡了过去,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就留个后脑勺对着厉澄。
厉澄无奈叹气,只能将眼罩放在了一边。他刚准备躺下,就听见身旁的人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倒不是声音有多大,只是房间安静出奇,便显得格外清晰。
“咕咕~~”
厉澄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孙亦初晚上吃了两碗饭,应该不至于那么饿才是。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下一秒,孙亦初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茫然的四处看了看,然后看着厉澄可怜兮兮道:“我饿了……”
厉澄失笑:“想吃什么?”
“吃……”
房间再次沉默,厉澄像是习惯了一般,先一步做了决定:“我点外卖好了,吃炸鸡好不好?你不是想吃蜜汁鸡吗?”
孙亦初抿了抿唇,有些迷糊道:“可是哥哥炸鸡……不让晚上吃……”
厉澄轻声笑了笑:“我们吃炸鸡,不吃哥哥炸鸡就好了。汉堡要不要?”他拿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问道:“可乐要少喝,给你点橙汁好了。”
孙亦初打了个哈欠:“想要薯球。”
“好。”厉澄又加了一份薯球,这才付了钱关闭了手机。他将一旁椅子上的薄外套递给了孙亦初,道:“穿上吧,去楼下吃。”
“好。”
二人偷偷摸摸下楼去了客厅,半小时后,外卖送达。
“好香。”孙亦初咽了咽口水,戴好手套就捏了一个薯球吃了起来,“要叫哥哥吗?”
厉澄挑了挑眉:“你确定哥哥看见不会骂我们?”
“那好吧。”孙亦初想了想,觉得唐亦荷肯定不会允许的,当即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掰了一只鸡翅啃了起来。
“咳咳。”
忽然,头顶传来人声,二人齐刷刷抬头,就见唐亦荷拿着手机,正一脸无语的瞧着他们。
“咳,哥,吃夜宵。”厉澄轻声咳了咳,果断邀请他。
原本想着唐亦荷会拒绝的二人,却没想到他坐了下来,并朝那堆吃的扬了扬下巴:“给我个汉堡。”
孙亦初殷勤的递了一个过去,冲男人笑了笑:“哥哥,你也饿了吗?”
“是啊,被你们两个小馋猫带的我都饿了。”唐亦荷弯了弯眉眼,抬手摸了摸饮料,确认是常温的这才收回了手。
三人吃完夜宵已经是近一点了,垃圾什么的都没有收拾,三人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这一觉,等孙亦初爬起来时,厉澄和唐亦荷已经吃完了早餐了。他洗漱完下楼就看见桌上只剩下了一碗蟹黄拌面,就知道他们俩已经吃完了。
“早。”
屋外浇花的厉澄一回头就瞧见了站在发愣的孙亦初,他将水壶一放,冲他笑了笑:“愣着做什么呀,快吃,吃完了我们去云城玩。”
“好!!”
九点,厉澄开车带着孙亦初去了云城,而唐亦荷则是一脸阴沉的跟着孙祁几人踏入了东边那处荒废的墓园。
墓园的门已经生锈破败了,风一吹,便吱嘎吱嘎作响,格外慎人。
四周是漫山的绿草,朵朵嫩白,浅黄的花朵如同误入的繁星,它们在绿野中探出头来,偷看着每一处靠近这里的人。
远处,群山漫漫,山下,蔓影伴树窈,再近处,北邙垒垒,水萝茵茵,时有飞鸟惊掠而过,也是恨不得急速冲过。
“在什么地方?”唐亦荷问道。
一小时前,孙宴发消息说找到了孙亦初一直祭奠之人的墓碑,特来告诉他,一同前往。
孙黎四处看了看,忽然瞅见了不远处的小屋,他笑了笑,道:“里面应该就是守墓人了,我们去问问就知道了。”
“那就走吧。”孙宴点了点头,带领几人朝那小屋走了过去。
脚步声渐渐靠近,屋里的人似是早有察觉,还不待他们敲门,便先一步打开了房门。
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眼呈现着混浊的深黄色,一眼则敷以白纱,而往下看,他们便看见了老人手里的拐杖,这显然是位视力不佳,身有残疾的老人。
“来扫墓的吧?”老人轻声笑了笑,朝他们遥遥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抱歉啊先生们,这里剩下的呀,都是些穷人家的孩子了,恐怕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唐亦荷皱着眉头道:“老先生,我们想问问您,前些年是不是经常有一个孩子抱着花到这里来,您知道他经常去的地方在哪里吗?”
老人想了想,指着最远处的一角,道:“你说那个孩子啊,他总是去看那个没有名字的墓碑,你们上去,就能看见了。”
“谢谢您。”孙祁朝老人道了谢,抬脚朝那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