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寺,看起来也并没有多么的香火鼎盛。破了个洞的小蒲团、掉了漆的小香炉……墙边栽着一水的柳树,像是长了很多年,但也的的确确不是什么贵气的树。 距离辰池拉着辰甫安从这里钻出来,已经过了两天。她已经恢复了正常,通元当铺里面的事也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甚至没问起被辰甫安丢在那里的东西,就像它们也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从说出“光复”这两个字以来,她真的像是变回了那个活泼灵动的小公主。她依旧多言善笑、生机勃勃,像是棵顽强到匪夷所思的树,恨不得要立马撑起个生态圈来。 明明她才是个需要庇佑的金枝玉叶来着,但似乎她让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这两天,她飞快地熟悉了辰甫安十几年以来一点点搭建的网络,游刃有余地利用它探查行宫、聚集官员、招兵买马……她一插手,辰甫安甚至有了种无所事事的错觉。 辰甫安原本是打算一走了之的——他对辰台并没什么太深切的感情。但当时辰池状态太差,整个人死气沉沉,伤势又重,他也只好就此作罢。于是他又打算,将自己原本在江湖上建立起来、本打算在亡国之后拿来保护辰池的一个组织整改一番,先完善好情报组织,至少先把握住穆国的动向。但是,从来江湖与庙堂都两不相干,交集甚少,甚而江湖还是处于相对弱势的一面,以江湖来监视庙堂,又谈何容易? 所以,他花了足足两个月,才让“起渊阁”转了型,又花了一个月,把起渊阁的势力渐渐渗透到辰欢城皇城深处。 而辰池一上手,顿时就不一样了。与辰甫安相比,她天分其实并不算高,但这么多年处理国事,她对“庙堂”这东西简直了如指掌,运之如臂使指。她收拢因自己不知所踪而群龙无首的各路人马,立时就补足了辰甫安不曾留意的种种漏洞。 就比如承恩寺。 承恩寺,辰甫安也是知道的——在他小时候。那时候他的父皇辰肃帝常常召承恩寺住持进宫宣讲佛法。那位住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是个好人,虽然没给过辰甫安什么好处,但也客客气气的,尤其有用的一点是,他每次来,辰甫安的睡眠质量都能蹭蹭地窜上好几个台阶,比猴子还快。 虽然对于辰池来说,那位住持带来的可能就并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了。早期,辰甫安刚刚离开皇宫的时候,不少人反对辰池代替他上朝,其中就包括这位高僧。不过辰池即便天分不算高,那也只是和辰甫安相比略逊一筹。至于旁人,她仗着辰甫安的暗中相助,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后来…… “后来,承恩寺的住持就变成了这一位……?” 辰甫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辰池。 “不是啊,老住持圆寂之后,本来是把住持之位传给了他的大弟子,但是亡国的时候,承恩寺只有慧空活下来了,所以就是他了。”辰池轻描淡写地晃着杯子,把江湖里的草莽气学了个十足十,“诶,二皇兄,不要挑剔嘛,慧空讲经也很催眠的。” “嗯……咳。”站在一旁的小和尚慧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他手里端着杯水,原本是同辰池二人一起去倒的,结果现在辰池的杯子里只剩了个底,他却还一口没喝呢。 辰池把杯子往面前的小案子上一搁,瞥了他一眼,也没什么特别的,结果慧空习惯性地噤若寒蝉,倒显得她多凶恶一样。 辰池:“……” 这位住持,离“慈眉善目”这四个字,差的远了。何止是不慈眉善目,简直是稚气未脱、低眉顺眼。他看着不过十四五岁,长得瘦小伶仃的,听说是一直流浪着长大,去年才被承恩寺收为弟子。稳定了不过一年,就又眼睁睁地看着师伯师兄们一个个踏上不归之路……当时战事吃紧,辰池分身乏术,只派了一个人来告诉他可以离开承恩寺自保,他却不知为什么,梗着鸡崽样的小细脖子,死活不肯走。辰池还以为他起码是个二十岁往上的年轻人,若早见过他,知道他才十六七,当时在暗道里也绝对不肯来这里的。 慧空终于反应过来,辰池是并没有恶意的。他这才敢一低头,回应道:“三……三殿下。” 辰池心里愈发后悔起当时选了承恩寺这么个地方,却不动声色,道:“我昨天出去的时候,在以前德平酒楼侧门那里留了个暗号。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有几位我从前的侍从,现在在那里等我。你现在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帮我去看一眼,带他们过来吧。”说着,她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慧空:“这是我自小带着的东西,看着不起眼。可他们见了,就知道你是我安排的人。” 慧空双手接过那块玉佩,用十指轻轻拢了拢,才告退了。 辰池之后自然也不闲着,又和辰甫安一起整理起起渊阁几个月来搜集到的情报来。过了小半个时辰,慧空便回来了。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人。 辰池心里先是一沉,脸上却已经露出了个真心实意般的笑来。她向慧空一点头,不等慧空身后的人有什么动作,就将那人拉进了另一个房间,关好了门。 “明莘,好久不见了哦。” 被辰池一把拉跑的汉子,这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辰池脚下,任她怎么扶也不起来。 “殿下!”他嚎啕哭诉,“殿下,……我们都以为您当时和谢小将军一起战死了!” 辰池脸色变了变,却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问道:"其他人呢?明宇明华呢?" "他们……他们也都死了……!"这位大兄弟声泪俱下,几乎要抱住辰池的大腿擦擦眼泪,"我们、我们当时跟在平妃娘娘身边,孙破以为您在那里,跟条疯狗一样殿下!后、后来我们掩护娘娘先走,他发现您不在那里,就、就……" 后面的话,他也没再说了,只是一抽一抽地,默默抹着眼泪。辰池给他递了张帕子,最后索性坐到他身边。 哭了好一会,这条汉子才稍微平静了一些,打着哭嗝说:"我、我逃出宫里,也不敢忘了您之前的命令,每、每天都去德平酒楼那边看看,我都以为您……" 说到一半,他仿佛情绪又崩溃了,又要大哭一场的模样。辰池连忙止住他道:"好了,明莘,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苦了你了……你看,我现在不就好端端坐在这里么?" 明莘红着眼圈看她。明明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活生生哭成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亏得他长相端正,但辰池依旧目不忍视,又摸了摸他的头。 "你看,我好端端的,没什么事。穆国让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我们一起还回去就是了。你这样哭,明宇又要骂你了。" 她声音轻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明莘这才慢慢收了哭腔,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她:"殿下,您叫属下来,是有什么事?" 片刻后明莘跟在辰池身后走了出来。辰甫安和辰池身边这些侍卫也算熟悉,一眼看出他哭过,猜出了前因后果,便对辰池装傻笑骂道:"你啊,又欺负人家明莘!" 辰池翻了个白眼,道:"你啊,又欺负人家辰池!"说着把辰甫安挤到一边去,对着明莘拍了拍板凳:"来,咱们两个受欺负的坐着,让他站着去——那边那个没受过欺负的,把现在的辰欢城舆图呈一份上来!" 结果这边辰池对辰甫安颐指气使,演戏演的开心的,却不想那厢慧空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听这话,顿时以为是在说自己,马上便退了出去,辰甫安要拦都来不及,讪讪止了步伐,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当然是问辰池。辰池一面敲着桌子,一面答道:"嗯……听说孙破现在猖獗的很,我打算先去看看,这辰欢城到底被他折腾成了个什么样。" 辰甫安点点头,却不放心,又问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二皇兄,我带着明莘就行——你这么帅气,别人一眼认出来你,那我岂不是很危险哦?"辰池嬉笑了一句,"再说了,我放给谢甘蒙三家的消息,还都没有回音呢。你得在这等着,万一人家找不到人多不好。" 谢氏甘氏蒙氏,是辰台武将辈出的三个氏族,与辰池的关系都出人意料的不错。辰甫安点了点头,对明莘嘱咐道:"辰池身体还没有痊愈,若是被人发现了,恐怕很难脱身。你看好她,别让她太不拿自己当回事,再惹出些什么麻烦来。" 明莘忙跪地抱拳:"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