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商人被直接下了天牢。孙破手里的人都不擅长逼供,但这些人的嘴巴都不怎么牢靠,很快就见了端倪。 原来这商队的确是从穆兰城出发的,但有几个人不是原装的。那个被孙破劈了的矮子是商队头头的一个什么亲戚,路上遇见了几个落难的人,觉得他们很有头脑,执意把人留住了,答应帮他们混进城。 那几个人——就在孙破一边走到城门里,一边发问的时候——就跑了。孙破命人画了那几人长相,发了通缉出去。 这事不大,很快就解决了。他办完这事,就哼着小调,一路往自己的住处走。 他好像永远看起来都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步履轻快,满面春风,像个小户人家掌心里捧大的少年。要是没和他深入接触过,谁都想不到他内心是个多么心狠手辣、执着可怕的男人。 这一天夜晚天气也很好,月明星稀,暖风习习。花丛里忽然转出一个修长的人影,看了他一眼,便走过来。 孙破不动声色,依旧带着兴高采烈的笑容,迎了过去。他脚步稍微快些,连反应也快一些,不等来人开口,就笑道:“殿下好心情啊?” 穆从言冷冷看着他,没有答话。到走近了,才忽然扬起手,猛地扇了他一耳光。 所幸孙破知道他什么德行,伸手架住了。他捏着穆从言细弱到有些女气的手腕,脸上的笑容不改分毫:“诶,那看来就是心情不好咯?” 穆从言依然没有答话,嘴巴抿的紧紧的。孙破又去挑衅他:“殿下这个表情,和陛下倒是十成相像。不过可惜……” 他无视了穆从言脸上呼之欲出的怒色,眉眼弯弯道:“性格倒是和陛下大相径庭。” 穆从言用力抽回手,威胁性地眯起了双眼,沉声道:“我听说孙将军好大的本事,关押了一批我穆国子民,还用了刑?” 孙破笑眯眯道:“回殿下,辰欢城局势未稳,末将只得如此。” 穆从言冷哼一声,嗤道:“都三个月了,想不到英明神武的孙将军还没稳定辰欢局势,只能拿本国百姓出气!真是好大本事,不愧国之英才!” 孙破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辰欢城不比其他——” “我不听你那破烂借口!”穆从言骤然厉色,孙破收起笑容,眉头一皱:“末将知道殿下爱民心切——” 穆从言冷笑不语。 孙破本就因白子卿的事心头郁结,眼下更是怒从心中起,却全被他强压了下去。他缓缓笑了一下,只道:“若开了这先河,多少人会死在这,你知不知道?殿下眼里容得下黎民,也要考虑考虑末将手底下那些可怜人。他们一辈子拎着脑袋,全为了穆国的江山社稷活着,虽然迟早也是殿下你的,也请殿下将珍惜黎民的心,挪来珍惜他们二三——末将今晚还要去城上巡视,暂且告辞了。” 说着一抱拳,不看穆从言脸色,转身就走。只是在没有人的小路上,他再没了好心情,皱着眉头,心力交瘁。 穆从言倒也没再阻止他,他却忍不住继续想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怎么这俩放一起就生出个只会打洞的? . 却说这个晚上,白子卿等人原想跟着商队混进辰欢城,不想撞见了孙破,顿时就有了如上这般波折。他们偷偷溜进来,马上按约定去了德春客栈。那德春客栈是起渊阁下设的据点,伙计也都机灵的很,马上用暗线联系了客栈老板,老板又按事先计划联系到了辰甫安,辰氏兄妹便马上前往德春客栈了。 但一见面,竟少了个人。 燕桥原本有白子卿唐广庄云天乔禾四位将领,在场的却只有三个。一众人围坐在厢房里,白子卿解释道:“小唐回去调兵,我们留在这看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 辰池病刚好,脸色还有点发白,却已经无碍了。她笑道:“正好。现在孙破对辰欢城把控颇严,而辰台还有些城池没有归降,穆国正在往西打,正要打到沣州城。沣州是个要地,兵力尚足,只是沣州城主靠不住。我得亲自去一趟,把他稳住。” 辰甫安在她旁边补充道:“此行只需稳住沣州城主,不要让他再做墙头草罢了,只是我不放心辰池,怕再有什么事端,想找个遇事能和她商量商量的人。但辰欢城内也要留人坐镇,我自然不能同去。因此想问在座各位——可有哪位将军愿意陪她?” 白子卿庄云天一时没有说话,乔禾道:“白将军,我祖母刚好就是沣州人,我还没去过沣州。机会难得,不知将军意思……?” 白子卿道:“我本来也想问你的意思——我们都是粗人,就数你最精明。既然你也想去,那就好说了。你去吧。”又对辰池道:“殿下,不瞒你说,乔禾虽然不比我在疆场多年,却自有他的长处,相处起来才知道。” 辰池对他笑了笑,转头向辰甫安眨了眨眼。乔禾眼光不错地盯着她,这时皱眉啜了口茶。 索玛原本在一边没说话,这时候却忽然笑出了声,他伸长胳膊在乔禾椅背上一搭,笑道:“你怎么好像吃醋了一样?” 一时其余众人脸色各异,只有乔禾不假辞色,决然否认:“没有。阁下看错了。” 索玛反驳道:“哪有,我看你们中原人这些小表情不会错的!” 乔禾这才纡尊降贵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谁的醋?” 辰甫安在索玛脚上踩了一脚,道:“不要多问别人私事。” 辰池揶揄道:“满座就我一个女子,偏偏我心上的人还不在场,我也很好奇,乔将军吃了谁的醋?” 庄云天道:“诶,殿下,万一——” “万一乔禾吃了月亮的醋呢,”白子卿怕他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忙打断他,却马上也词穷了:“月亮——” 辰池接道:“月色不错,我自然很喜欢。不过我倒好像懂了——乔将军怕是吃了我的醋,因为今天我坐这位置月色正好,乔将军羡慕我独享月色,是不是?” 乔禾道:“正是。”说着瞥了一眼索玛,笑道:“殿下果然兰心蕙性,看人也比这位统领七十二路表情的元帅还准。” 辰池笑着推辞道:“将军过奖了,不过我比起他还是要强些的。不然岂不是落了我皇兄的脸面?” 索玛忿忿道:“我出的糗还不都是你的好二哥骗我的!” . 去沣州的事,辰甫安提前打点过,最后辰池索玛乔禾三人定在三天后开始出城。 出城比入城要麻烦许多。毕竟孙破至今迟迟没跟着大军去前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依旧认为辰氏兄妹还藏在辰欢城,而且总有一天需要亲自出城。因此出城的通牒一两天之内竟办不下来,这几天功夫,为了方便,乔禾就挪到了承恩寺来暂住。 他仿佛是第一次过这样的生活,对辰氏兄妹及索玛慧空的举动都观察的细致入微。 辰甫安每天起的很早,要先练一套剑法。然后天亮起来,辰池洗漱完,去敲他的门,让他给自己梳好头发。这时候索玛会睡一个回笼觉,慧空做一顿斋饭,分送到每个房间去。 吃完饭辰甫安就跑去院子里的柳树下练字,而辰池回房间,各自处理各自的事情。索玛像只动物一样,躺在辰池屋檐上守着她。乔禾并不能看出他们的分工,只是辰池有时候会带着索玛出门,辰甫安也时常出去,院子里时不时就有一只信鸽扑棱扑棱飞过,落在辰池窗台上,逮住豆子就饿死鸟似的一顿猛啄。 午餐也还是慧空做的斋饭,口味十分寡淡。寺中不好破戒,所以辰甫安辰池索玛偶尔会乔装打扮,去外面吃碗面,点几个简单的小菜。 午睡时间不长,醒来后几人继续做上午的事情。晚上辰池还保持着宫里的习惯,不再进餐,而辰甫安索玛还要再蹭慧空一顿斋。 晚饭后不久,辰池房间里的灯就熄了。索玛照旧躺在屋檐上不下来,借着月色读几本零落的戏本子,翻着翻着就自己睡着了。辰甫安睡前会特意巡视一下承恩寺各个角落,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再去给屋檐上的索玛盖件衣服,才回房去睡。而最后一个睡的竟然是那个小和尚,小和尚慧空每晚都诵念经文到深夜,也不知道是在给谁祈福,神态一丝不苟,俨然真像个高僧似的。 有时候有人来祈福,慧空就去领他们为佛祖上香。那些面黄肌瘦、叫苦连天的人,在他的指点下竟然也能渐渐平静下来。人多的时候,或者说城中又有暴动的时候,来祈福的人就更多,多是老人妇孺,从怀里抠出几个铜板,瑟缩地递给慧空。慧空一概不收,而越是这样香火便越多,渐渐直到深夜,香灰的味道也一直萦绕不去。 仿佛就是这香灰的味道,使承恩寺的夜景显得很美,美的像世外桃源。一座佛祖金身,几棵翠杨绿柳,仿佛就把三千烦恼都隔绝在万里之外了一样。 于是乔禾竟然在这个已经沦陷了的辰欢城中,没有暗卫守卫,睡了十几年来最安稳的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