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暗处的人低低笑了一声,向左右吩咐了一句。便有人喝道:“大人叫你不必故弄玄虚,若有了猜测,直说便是!” 辰池沉默了。 刚刚孙破那一番打斗的艰难,她是看在眼里的,没有半分作假。所以梁衡玉定然已经投靠了燕桥。而这里,明面上的燕桥人只有乔禾,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乔禾。 乔禾在燕桥必然是个大人物,也符合自己先前推测。但时至今日,局势诡谲,她拿不准自己究竟有几分把握。 半晌,她笑道:“罢了,我为什么要猜呢。你刚刚想把孙破支走,难道不就是要让我知道你是谁吗?” 长袍人便也又笑了一笑,赞道:“三殿下果然机变过人。” ——这声音正是乔禾的。 只见乔禾从暗处走出来,对辰池微微点了点头。辰池自嘲地笑道:“我竟不知,你原来是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 乔禾不恼,只是把一只手伸进牢房,用两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看了看她的脸色。看罢,说道:“听说三殿下险些有性命之危,碍于往日情面,我也得过来看看。果然有些苍白——怕是受了寒?” 他手指竟然很凉。辰池不舒服地甩开他,退后几步。侍卫们再次对她怒目而视——被乔禾随手挥退了。 “三殿下,我不和你绕弯子。我就是燕河奉。梁衡玉一直领着我燕桥的俸禄,另有一支私军。沣州城现在举城戒严,索玛也被严加看守,你二哥的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想活命,就投靠于我。当然,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把它称为‘合作’。” 辰池皱着眉,重重冷笑了一声。 “燕争帝果然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不动则以,一动惊人!是我眼光太小,还只想着笼络一方城主……陛下倒直接派人在他身边潜了这么多年,一朝就得了沣州!” 燕争帝燕河奉——从前的乔禾——不为所动,漠然道:“三殿下,你是同意不同意,给个答案。” 辰池再度冷笑道:“什么合作?莫非数日以前,辰欢城里,辰台燕桥两国不算合作?——没想到,原来这就是燕桥的‘合作’!时至今日,哪怕我合作,莫非你就真能信我?” 燕争帝沉默了半晌。 他看着辰池,手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手背上几乎要透出惨白的筋骨。半晌后,他微微颔了颔首,吩咐道:“上刑。” 说罢,再度看了辰池一眼,转身走了。 有燕争帝的亲口命令,狱卒们自然不敢怠慢,很快搬来了各种刑具。还没来得及给辰池上,就先满满摆了一牢房,看着就令人心生惧意。 辰池知道这次即使不算死到临头,自己也绝逃不掉一番酷刑,闭着眼,深呼吸了好几次。带着木刺的刑具上传来一阵阵血腥味,令人作呕。 很快昏迷的孙破就也被人扛了进来。粗壮的狱卒把人往原来的牢房一摔,锁了门就走了。辰池一见孙破的惨状,心就凉了半截——连孙破都不能出其不意地逃出去,索玛也未必就能趁乱溜走。 这一来,处境便更两难了。 孙破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狱卒按着辰池的手,在慢慢撬起她的一片指甲。辰池疼的脸都扭曲了,死死咬着唇边一缕血迹不吭声。只在最后指甲震脱的时候猛烈地挣扎起来,像一条刚离开水面的鱼。 她全身都湿漉漉的,地上也是潮湿的,应该是痛晕过,又被冷水浇醒了。孙破冷眼看了一会儿,就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今天着实不走运,刚冲出地牢,就被提前埋伏好的一小队人按住了。那队人各个身手高超,恐怕比起程十七也不遑多让——这么多人对付他一个,简直有些小题大做了。他从没想过这小小一个沣州城也有这样的高手,把区区城主府,打造的像一座森严的皇宫。 不多时,便听有人道:“——怎么又晕了。” 有人去取冰水,剩下的狱卒们开始七嘴八舌地乱聊。一个尖嗓子说道:“我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把她折腾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呗,这是谁啊?”有人接道。 尖嗓子又说:“我今天听了一嘴,那位大人好像管她叫个什么……三殿下?” “‘殿下’?”其余几个人马上哄笑了起来,一个有点发虚的声音笑道:“小付,你可别是脑子坏了吧——普天之下,能被叫做三殿下的女的,也就只有辰台的那么一个公主。不是早就死在国难里了吗,哪能来受这罪!” “是真的!”尖嗓子“小付”有点急,“陆大哥,你可是咱们里面最见过世面的,你评评理,有没有可能?” 这“陆大哥”明显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尖嗓子话音一落,狱卒们哄笑的声音就低了下去,一个嘶哑的嗓音慢慢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小付忿忿道:“就是!” 狱卒们骚动了一会,像是在对比辰池的年纪和传说中那位三殿下的年纪,觉得她除了比传闻里清瘦一些,似乎全都对得上,便不敢继续猜测了。 那发虚的声音又道:“——确实不是不可能!现在街坊上都说,辰池被国难吓破了胆子,连爹娘的脑袋都不要了,已经跑啦!有的人一家七口,五个壮丁,都守城的时候死的。结果朝廷打不好仗,死了那么多人,最后掌权的还给跑了,人可是都恨死她啦!你们说,她会不会是被大人抓了回来,所以才要上酷刑啊?” 又有人骂道:“娘的,老九!你个说话没谱的,一会说辰池死了,一会又说她活着,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老九笑骂道:“我他娘的怎么知道?!反正我相好的最近给我写了信,说老家那边都说辰池是跑了,说她说到底就是个小丫头,不能担事儿,毁了这么多人,最后仗着自己皇亲国戚一走了之,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恨不得千刀万剐呢!他们说本来陛下掌权的时候都好好的,燕桥穆国水火不容那么多年,就咱们辰台清静。结果辰池呢,一上位就大搞军事,最后还惹恼了燕桥——引来这么大的祸事!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扰乱朝纲’!” 众人听他说的有理,也都纷纷赞成附和。有人道:“那这要真的是辰池……?” 又有人道:“她背信弃义,剐了她!” 小付急道:“不成!万一那位大人不想让她死呢!今天是我当值,听说这人一句‘我快要死了’就惊动大人亲自来了一趟!” 老九道:“谁知道大人怎么想的?” 陆大哥清了清嗓子,周围一静,他才慢条斯理道:“若这是辰池,这事恐怕就麻烦了。在场的,谁都讨不到好处。总之,这样,咱们先做事,只别太狠,让她别死了就是了。平时有人给咱们好处,咱们不也放过水?不是什么大事,被发现了,也顶多骂咱们两句偷懒,总比得罪了哪位大人,丢了命强!” 大家一听,便纷纷赞成。老九率先打了个哈欠,道:“我看这晚上,咱们就别按吩咐来了,先歇着。不然别说一个女的,连我都吃不消。” 小付打趣道:“老九你虚成个这样,你吃不消,旁人可都吃得消!” 众人又都笑做一团,老九恼羞成怒,跳过去照着小付的脑袋打了一下。先前去取冰水的人也回来了,见这场面,又听了友人一番讲解,马上放下冰水,飞快融入到小付老九为首的对打中。 孙破听罢,倒早在意料之中,又喜的是辰池受了刑也不吭声,倒不耽误他等会睡觉,一时又在心里盘算起出逃的计划来。 没有人注意到,旁边辰池紧闭的眼里正慢慢流出泪来,很快和脸上的水迹混在一起,簌簌滚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