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冯煦到了宁心宫后,冯昭仪就在为侄女打算将来。 她曾留意过慕容真安,但是慕容老夫人见了煦儿后没多说什么,她就懂得了慕容家是不想娶冯氏女的。冯家顶着燕国皇族后裔的名声,家里连一个出仕的人也没有了,就是关系不错的慕容家也不愿意娶。 因此煦儿只能嫁到皇家了。 现在常氏来探口风,她就道:“我既然认定东宫,自不会将煦儿嫁到诸王府中。” 常氏便懂了,便问:“是新成还是子推?” “我看新成这孩子是个有担当的,机敏能干,且袁椒房也十分有意。” 常氏虽然遗憾,可却也能接受,冯昭仪与东宫结亲,就是对太孙的支持。虽然这种支持不够显眼,但只要宁心宫没有倒向几位皇子,其实就很好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常氏才走。 没一会儿,袁椒房来了。太子过世后,这位东宫昔日宠妃恓惶不已,更是忧心自己的两个儿子。不过,毕竟是主持东宫宫务的椒房,表面上还撑得住,笑着与冯昭仪闲聊半晌,似无意间道:“听说吴王就要再添一孩子了,若是男孩呢应该排行第三了吧,就是可惜生母出身太差,也没个名分。” 吴王拓跋余不只母亲死了,便是母族都不剩一个人,开府后府里便有些乱,且他又是个贪图美色享乐的,府里容貌略过得去的宫女便都收到了房里,养活的孩子早已经好几个了。冯昭仪哪里能不知道吴王府里的乱状,这也是她不愿侄女嫁过去的原因之一,吴王妃恐怕是不好做的。 当然,袁椒房的意思还不止于此呢。冯昭仪就笑道:“不要紧的,过些时候吴王有了王妃,府里便整肃了。” “吴王要娶王妃了?”如今袁椒房的消息并不灵通,乍听了不免吃上一惊,急忙担心地问:“不知这未来的吴王妃是谁呢?” “听说是赫连皇后的侄孙女,”冯昭仪淡淡地笑着,“那孩子我见过,风姿容貌颇类皇后娘娘,堪为吴王妃。” “那自然是极好的,”袁椒房松了一口气,真心欢喜地道:“一定是天作之合。”就是瞎子都知道吴王想娶冯昭仪的侄女,现在却与皇后娘家结了亲,看来自家的儿子还有希望。还是太子在的时候,袁椒房便向冯昭仪给自己的大儿子提了亲,那时冯昭仪并没有反对,当然她也没有同意,只说孩子们还太小,再看看。现在太子没了,袁椒房只怕冯昭仪瞧不上新成,可既然冯昭仪没把侄女嫁给吴王,袁椒房便笑着问:“也不知我们先前的话还能不能成?” 谈到侄女的亲事,冯昭仪总是矜持的,可也没有因为东宫势弱便生了傲气,依旧轻轻笑着说:“我倒是一直喜欢新成这孩子。” 袁椒房真是感激,这几个月,自己从云端跌到地上,受了多少轻视,唯有冯昭仪待自己如故,一时竟有些哽咽了,“若是昭仪肯许亲,我便把煦儿当成亲女儿,与新成一样疼!你若不信,我发个毒誓。” 冯昭仪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她摆手道:“固然我是喜欢新成,可其实还是看重椒房的人品,煦儿过去了,有你教导着,我也能放心。” 袁椒房原本就喜欢冯煦,眼下又因了冯昭仪的不离不弃,再不会亏待未来的儿媳。因笑着说:“若是这般,我们便该打算起来了。” “椒房也太性急了。”虽然皇家子弟成亲都早,但拓跋新成和冯煦未免还太小了些,而且太子又才过世,便是鲜卑人不似汉人一般讲守孝三年,可也总要缓一缓再说。 袁椒房便也笑了,“要不是,我是太欢喜了。”不说别的,太孙尚且没有成亲呢,新成是弟弟总不好越过去。 正待再说什么,皇后遣人招昭仪到北宫,冯昭仪就点头道:“想来就是吴王纳妃之事了。”说着赶紧起身换了衣裳,“我们过去看看吧。”果然,皇后身为嫡母正为吴王张罗迎娶诸事,偏吴王妃又是赫连家的女孩,诸妃自然称贺不已,又纷纷领了职司,帮着办理亲事。 腊月里,吴王迎娶赫连氏为正妃。 皇家好久没有喜事了,因此吴王的亲事便办得格外热闹喜庆,吴王府里花团锦簇,帝后亲临、百官称贺。 冯煦跟着姑姑参加了喜筵,她完全不知自己差一点就会是喜筵中心的那位吴王妃,兴致勃勃地看过成亲大典,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婚筵,什么都很新奇。 回到宫里,冯煦避了人小心地问姑姑,“是不是皇帝有意重新立储了?” 冯昭仪抬起眼睛,微微闪动,“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冯煦迟疑地道:“但是,几位皇子都请皇上为太孙封王,而来宾对吴王的恭贺似乎也有些过了。”去年皇帝南征,吴王留守平城功劳的确很大,但当时太子在北边防备柔然进犯功劳应该更大,可大家都忘记了太子的功劳,只记得吴王了。 侄女的伶俐,冯昭仪一向是知道的,但是却想不到她竟然能聪敏至此。与太子经过正式册封不同,太孙的“世嫡皇孙”却没有真正的宝印和玉册,不过是陛下口封,大家也随着如此称呼而已。 前番东宫属官被杀,太孙便与太子一同被圈禁在东宫之中,是以很显然,没有太子,太孙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现在吴王结亲赫连氏,俨然皇后亲子,而几位皇子表面为太孙请封王位,其真实用心却非推崇太孙,反而是要将太孙降为寻常皇家子孙。 便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却有许多人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看得透。 自己还在这个年龄时,根本就不懂呢。 虽然是侄女天资不凡,但若没有先前的苦难,也未必能如此早早精通世事。 冯昭仪说不是高兴还是伤感,轻轻地叹喟了一声,“往下看着吧,终究都要听陛下的。” 果然,就在离新年没有几天的时候,拓跋焘竟封拓跋濬为高阳王。 旨意传下,东宫自然要庆祝,毕竟是皇孙中第一个封王的,正是大喜事。 冯昭仪让许春衣打点了礼物,吩咐冯煦过去,“送了东西,再随着大家说些喜庆的话就好,不必多留。” 冯煦到了东宫,见袁椒房一改前些时候的颓废,神采奕奕地招呼大家,太孙立储与她关系并不大,但是皇帝长孙封王却是喜事,说明接下的小皇孙,也就是她的两个儿子也都封王有望了。 冯煦按姑姑的吩咐上前道贺,略坐一坐就出来了,今天东宫里的人太多了,热闹得过分,她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笑容下都带着别样的意思,心里便不大舒服。 从东宫到宁心宫的路有些时候没有走了,到了先前曾经藏身的大槐树下,她不由停住,不知拓跋濬如今怎么样了。得到封王,在世人面前是大喜事,但身为太孙,他心说不定有多苦涩,可还要在大家面前露出笑脸。 可是,纵自己想安慰他几句,却也看不到他的人,想来此时他正在外面的酒筵招呼客人呢,东宫里最年长的男子就是他了。 谁想到,拓跋濬就从树后走了出来,向她打了招呼,“许久不见了。”他依旧还梳着索头,穿着大红的紧衣箭袖、黑色的窄口裤褶和高高的牛皮靴子,腰间挂着刀,英姿如旧,只是神情沉稳了许多。 太子的丧事之后,拓跋濬又重新跟在皇帝身边了,所以他们的确有两三个月没见过面,冯煦也由衷地笑了,“是啊,许久不见。” 拓跋濬上下打量着冯煦,似乎又想比比她是不是长高了,可是他并没有真的拿手来比,却突然问:“你会不会也嫌弃我了?” 拓跋濬的失落冯煦是最明白的,她想也没想地回答:“不会,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拓跋濬。”那个在第一次见面就注意到自己用的鞭子不如南阳而把亲手做的鞭子送了自己,后来又替自己教训了拓跋新成让自己再没受过欺负的人,他给自己的都是温暖,而冯煦也不会让他感觉到一点点的寒冷。 “我也这么想的,”拓跋濬就笑了,恢复了阳光一般的明朗,可是他紧接着就说:“我必须回去了,不能离席太久,有空时我会找你,我们一起读书。” 冯煦明白,“你赶紧回去吧,千万不要表现出不高兴。” “放心吧,”拓跋濬终于还是拍了拍她的头,简捷地说了声,“等着我。”说着大步走了。 冯煦看拓跋濬的身影消失了,才继续向回走,去斤伽罗悄悄跟了上来,“女郎,我知道不能说出去。” 冯煦点点头,心里乱纷纷的,拓跋濬走前那句“等着我”一直在她心里回响,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心里乱纷纷的。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拓跋濬不过让自己等他有空了一起读书而已。 但其实冯煦明白,拓跋濬的话绝不只是表面的意思,等着有空两人一起读书,而是一种许诺,很正式很长久的许诺。 自己已经是成人,真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