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炎城,一夕之间,便要倾覆了。
云墨生站在远处,视线沿着矗立千年的赤炎像留下的断壁颓垣向更远处延伸,心中无端升起感慨。
其实他初至炎城,曾经想过将这里彻底夷为平地,不留一个活口。
斩草除根。
一劳永逸,可以免除之后所有忧患。
可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云墨生的心里却忽然响起了一道重重磬音,仿佛晴天平地乍起的轩然雷霆,劈散了萦绕神识之中的混沌杀意,让神思骤然清明万分。
如果他当真为了免除后患而赶尽杀绝,那与炎城这一群豺狼又有何区别。
盗亦有道,何况他此行,只为替那三百余人血仇,何人手沾鲜血,血债血偿,自当偿命。
可这炎城上下,难道真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吗?
非也。
亦有人不明就里,或始终心中清明。
若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人一起绞杀,那就变成为了杀戮而杀戮,失了本心。
同样的不择手段,同样的视人命若草芥。
那么这样,他有何资格站在这里,手持书册,为这些曾经惨遭屠戮的可怜人讨回公道?
那时,复仇就成了一张被生生扯出来的大旗……
“想什么,这样出神?”
云墨生愣怔地望着千里之外的远山江水,忽地,肩头一沉,一张氅衣被熟悉的大掌送上了肩头,清冽的霜雪气息浅淡地传来,冲散了鼻尖的血腥。
云墨生不想将这些已经过去的烦恼拿出来扰乱凌卿羽,轻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感慨罢了。”
凌卿羽垂眸,手指灵活地替身前的人将氅衣的系带系好,微微退了半步,手掌沿着氅衣边缘向下,将有些冰凉的五指扣进了指间。
“多行不义必自毙,无需多想。”
“你做的,已是最好。”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掌心与手背,带起微微的痒意,温热沿着两人十指交握之处不断传来,云墨生被这奇异的感觉引得心头一暖,不禁抬眸望向了身侧人的双眸。
云墨生:“你相信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对的?”
凌卿羽:“是。”
云墨生歪了下头,问:“真的?”
凌卿羽颔首:“真的。”
一旁看的龇牙咧嘴的卜韶仪捣了捣裴怀楠,明丽的脸庞被主人好不爱惜地拧成了一团,扭头问,“这俩人什么时候变成这个调调了,实在是……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两步开外,卜韶仪声音之后,一道怪模怪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哦,韶仪,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裴怀楠手中的桃花扇转到了左手,右手虚虚地搭在卜韶仪的手腕上,满含深情地倾诉柔肠。
这副样子,显然是模仿方才云墨生同凌卿羽的对话。
凌卿羽岿然不动,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早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打趣惯了,显得十分泰然自若。
倒是云墨生,被裴怀楠眼神扫过,有些赧然,手腕挣了挣想要和凌卿羽的五指分开,氅衣的外袍抖了好几下,身边人却像是完全没有收到他的暗示一般,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
“好了……松开吧……”
凌卿羽扭头看了他一眼,迅速转了回去。
“我不。”
凌卿羽少有这样显得小孩子脾气,云墨生看的有些失笑,嘴角忍不住有些弯起,然而裴怀楠那样“啧啧生奇”的眼神实在是没有几个人能硬着头皮招架。
这下,云墨生感觉自己是真的进退维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