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馆,刚踏入门口,伊娜爹叫住了她:“闺女,刚才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给你的。” 伊娜精神一振,立即问道:“什么人?” “不认识,小厮模样的,把信放下就走了。”她爹拿出那封信递给她。 伊娜接过,看信封上的字:伊娜姑娘亲启。 信封装的东西有些厚度,捏上去软软的,伊娜疑惑,赶紧把信封拆开。 抽出来的是一封信,还有——一方折迭着的白色手帕,角上露出紫色的绣花,伊娜一见,手已经发抖了。那是她在天女节那天送给协加的手帕。 伊娜颤抖着手打开信纸,我也心急着要看,便三两步地跳上桌子,再跳到伊娜的肩上,从来没有这么敏捷过。 信上的字迹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内容很简单,只写着: 伊娜 天意难违,有负于你,退回赠礼,请另觅良配。 协加 看着像一封休书。伊娜跌坐在凳子上,震惊得整个人呆住了,嘴上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爹被她这个样子吓住了,忙走过来瞧她:“闺女,你怎么啦?有事跟阿爹说。” 伊娜没缓过神来,仍是痴痴呆呆的模样。她爹赶紧扶了她上楼,在小房间里把她安顿好。 伊娜爹也十分心疼女儿,瞧着她,不断地问道:“闺女,你不要吓坏阿爹,到底是什么事?” “爹,他不要我了,协加不要我了。”说了出来,伊娜放声大哭。 “闺女,别急,我去找他,给他讲个理去。不,我帮你教训他。”伊娜爹安慰她说。 “爹,我也找不到他。他不在学堂,也没回家,连他娘也不在家里。”伊娜哭着说。 “他始终要回家的,一见到他,我就帮你训他,闺女,不要哭。”伊娜爹被她哭得有些手忙脚乱。 “他可能不会回家了,我有这个感觉。” “我帮你找他去,无论他去到哪儿,我也帮你把他找出来。”伊娜爹说道。 “爹,我想静一静,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好吗?”伊娜的哭声小了,她冷静了一些。 “嗯,嗯,我先下去了。闺女,别哭,困了就在这儿歇歇。”伊娜爹说着,走出房间,还不放心地回头张望。 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是天意,他生来不是凡人,他们终是无缘,协加写这封信时一定很无奈,他的内心肯定也是痛苦万分,还因为不被理解。现在,我看着伊娜,她趴在桌上,哭得双肩剧烈地起伏,相信心里已完全被痛苦所掩埋。我不知可以帮上甚么忙,只希望伊娜不要在沉湎于往日的恩情,尽快从这个泥沼中解脱出来。 伊娜反身扑到床上,脸向着墙壁不断地抽泣,哭了好一段时间,渐渐地,就听不到她的声音,她一定是哭累睡着了。 百无聊赖,我想出去走走。我独个儿出了房间,下了楼,小跑着跑出了大门。我不知道该去哪儿,随便挑了个方向,沿着青石板街一直走。我从来没试过自己一个走到大街上,每次都有伊娜带着我。 我想去热闹的地方,让人声的喧闹驱赶心里的寂寞和难过。我记得在街口拐出去就是繁华大街,那儿有很多商铺,很多人,我就向着那个方向走。 果然没记错,我见到了繁华大街。怕被人踩扁,我只是站在街口的一个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夹杂着几声吆喝。路人识趣地闪过一旁,让马车通过。 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跑过来,宝马雕鞍,车厢外裹的是锦缎,镶着金银雕饰,主人肯定非富则贵。马车后面还跟着两个骑马的护卫。 马车经过我的面前,车厢窗牖的帘子被风吹起了一角。我视力好,一眼瞥见,坐在马车上的人竟然是协加。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完全没有想到其他,四条腿已经冲了过去,攀上了马车底下的横轴。这个位置刚够我容身,我不能再爬到别的地方去了。 缩在横轴上,我静下心来,发现这个举措很不明智,现在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随着车辆颠簸着前行。幸好车上的是协加,一停车我就要揪住他,否则,离开了他和伊娜的照顾,我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能生存。 在车上颠了好久,终于停了车,我看不到这是哪儿。听到他们下马、下车的声音,我也赶紧下车。 协加就在我前面,他昂然挺拔的背影,看在我眼里却是如此的萧索孤单,我快步走到他跟前,跳起扑向他的小腿,他低头看见我,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他蹲下把我抱起来,并向四周看去,想必他以为伊娜也在此,不过令他失望了,没有伊娜的身影,他有一刻的失神。很快收敛起心神,他继续向前走去。 石阶前,已有几位神使及使徒打扮的人站立着迎接他。见他走过来,站立者屈身行礼,齐声说道:“恭候尊上大驾。” 协加用左前臂挟住我,抬了抬右手作礼,对各人说:“有劳各位了。”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我身上。第一神使打量着我,躬身向着协加:“尊上,这只猫……” “这只猫是我养的,之前见它没了父母,流落街头,所以就收养了它。我与它有缘,打算养它至终老。”协加答道。 众人又再躬身,异口同声地说道:“尊上慈悲,是教民之福。” 协加嘴角一勾,给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客气一番之后,他在各人的引领下走上了石阶, 天已入黑,我猜这里应该是胥虞山。他终归要回到他该来的地方,这是他的世界,这里有他的使命。协加没有说话,一边走一边抚摸着我的头,还有我脖子上的项链。我抬头瞧着他,他的表情肃穆,紧抿着轮廓分明的双唇,眼看着前方,一双眸子空洞失色,没了往日的神采。 一行人来到了山中的一处院落,进了院子,第一神使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协加先进大厅。 大厅内,灯火通明,正中及两旁摆放着酸枝几椅。一个身穿啡金长袍的人背手而立,像在欣赏正中悬挂着的字画。听到我们进来的声音,他才慢慢地转过身来,微笑着向协加踱过来。此人正是殷王爷。 两人见了礼,殷王爷首先说道:“尊上一路上辛苦了,本王已安排仆从为尊上打点好。” “有劳王爷费心。”协加客气地道谢。 二人一同走向大厅主座就坐,各神使见过王爷之后也在客席坐下,其余人等在两旁站立。 “尊上今晚在此歇息一宿,洗去俗尘,明日帝熙宫为尊上举行登坛大典,尊上将正式接任成为法教第六世法王。”第一神使说道。 协加只是简单地回答说:“知道了。” “仪式所需的器物、人手是否已安排妥当?明日□□的钦差也会亲临。请确保仪式不要出甚么差错,以免落人话柄。”王爷关心地问道。 “请王爷放心,已安排妥当。”神使答道。 “应上世法王的祈愿,尊上已在凡尘中历练了十多年,身心俱感受到教民在尘世间所经历的忧苦,对他们的生活有了深切的体会,尊上为教民谋福祉之心令本王钦佩。对广大的教民来说,这也是帝君赐予他们的恩德。”王爷说罢,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 听完王爷的话,我原来半瞇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这个道理说得特别的堂皇。 神使们点着头称是。 协加嘴角一掀,回答说:“殷王爷过誉了。帝君授予的使命不敢忘,这也是我的本分。况且此次的历练让我增长了不少见识,也是帝君赐予我的机会。” “尊上胸怀坦荡,可敬可敬。”王爷笑着说。 我真想说,协加在尘世间的历练是他的本意吗?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法王的继任人,原以为可以做个平凡人,与心上人双宿双栖,过平凡的日子。谁知,突然有人告诉他:你不是凡人,而是神。他这个神做得可真冤,之前在人世间的种种转眼就成了过眼烟云。 我在协加椅子旁占了一点儿位置,听他们认认真真、似是如非地说了一通客气话,我有些闷恹恹,于是便打了个呵欠,大大方方地跳到地上溜达,然后蹲坐在门旁。 想不到我的这一番举动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第一神使马上给众人解释说:“这只猫是尊上的。尊上见它无父无母,生了怜悯之心,便收养了它。” 说罢,大厅内又是一片赞颂之声。 大家闲聊了一番,就准备散了。王爷留下六个下人给协加,四个随从,两个侍女,自己带上其他人打道回府。 随从在外面听差,大厅内只有三人一猫,两个侍女站在主座两则,厅内顿时安静得如死寂。 协加颓然地坐在主座上,呆呆地望着门口,不用装门面的时候,他一脸的茫然完全暴露了他内心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