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回到帝熙宫的第一件事,是让康瑞帮我做几件黑色的衣服。我的毛色太白,晚上出去的时候太招人注意了。 往后的日子里,法王就多了一项娱乐活动——玄衣夜行。兴致来时,他就换上便装下山,每次都到那家酒馆对面的餐馆二楼窗边坐下,点两个小菜,在那儿看着酒馆一整晚,等到伊娜出来之后返回内堂,他便离开。在那里,我还见到一个人——多雄,他在酒馆里晃悠,估计他是酒馆的保安。他做这样的工作正合适,不能打也能吓唬人。 这一晚,天刚入黑,法王就迫不及待地挟着我外出。来到大街上的时候比往日都早,我们照常在餐馆的窗边坐下。 不久,伊娜已从内堂出来,不过她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明艳照人,笑容也有些勉强,莫非我的伊娜病了? 她跟在座的客人行了礼,说了几句,照旧有人要她喝酒,她也不推辞,把酒喝了。 随后,她皱了皱眉,用两根手指压了一下太阳穴,又向客人说了几句,估计她要告退,有些男客好像很关心的样子,想伸手搀扶她,她退后一步施礼避过。这样的动作,她做得自然不失礼,避开别人有意或无意的触碰,确实需要很多的技巧。之后,她缓步上楼。 法王结了账,下楼来到大街上。他把我身上的黑色衣服脱下,对我说:“雪影,帮个忙,看看伊娜在哪个房间。”说着,把我放到地上,让我自己进酒馆。 我居然做了搜索犬的工作。进了酒馆,我径直上二楼。可能不知我是哪个贵客的猫,所以没人拦我,任由我来去自如。 在二楼,我见到多雄,他刚从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出来,我猜那一定是伊娜的房间。她的房间跟前面的厢房有一些距离。 我躲在一边让多雄走过,然后小跑着来到那个房间门前。门没有完全关上,我从缝隙看进去,里面是一个小厅,伊娜正坐在桌子旁,手托着头。 我没进去打扰她,赶紧往回走,下楼到街上去找法王。 我带着法王进了酒馆,上了二楼。看见多雄站在二楼包厢附近,我正要转头通知法王。他早已看见,忙闪过一边,眼睛看着我,像是让我想办法引开多雄。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并用眼神示意他,伊娜的房间就在前面,估计他也明白了吧。 这时一个侍女用托盘端着一碗茶走上来,我灵机一动,回头向她扑过去。她吓得一声惊叫,手上的托盘和碗“兵兵乓乓”地掉到地上。 声音惊动了多雄,他果然跑去看。法王趁机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而我则从最近的窗子爬了出去,顺着屋檐一直向最后的那一扇窗爬过去,少有的身手敏捷。 窗户开了一条缝,相信是要来透气的。我悄悄地推开窗户,跳了进去,正看到关上的房门前面的法王,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而那个紫衣女子正侧身向里躺在床上睡觉。 可能我的脚步不轻盈,跳下来的声音惊动了床上的人。她声音软软地说道:“青儿,你把药搁在桌上就好了,我等会儿起来喝。” 我屏住呼吸。床上的女子大概听不见青儿的回答,便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想看看甚么情况。一看之下,就呆住了。是看的人和被看的人同时呆住了。 紫衣女子挣扎着坐起来,下了床,做了一个我想不到的举动——她跪倒在地,双手交叠按在地上,弯腰行了个大礼,嘴上说道:“法王来此,民女失礼了。” 然后伏在地上不起。法王见她的举措也是一滞,定了定神,弯腰伸手把她扶起来,说道:“不必多礼。” 伊娜站了起来,站直了身子,一时不知可以说什么。法王松开了搀扶她的手。没想到别后重逢的第一次相见,两人竟会是相对无言。你我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心却隔了个天涯,只知道不应该贪恋彼此,这就是世上最远的距离。 半饷,伊娜笑了笑,说道:“不知尊上来此有什么事呢?此处也算是风月场所,恐有损尊上的修行。” “我就是来喝酒的。”法王回答说。 “尊上走错地方,进了民女的房间了。民女这就叫青儿招呼尊上。”伊娜淡定地说道,看样子是要喊人了。 “慢着!”法王拦住了她,“我是微服出巡,不想其他人知道,姑娘招呼我就好了。” “是的,大人。”伊娜马上领会,随口改了称呼,“不过,奴家身上抱恙,不方便招呼大人。请容奴家叫一位最貌美、最有才情的姑娘来陪伴大人吧。” “请问你这儿还有谁的艳名及得上姑娘的?”法王冷笑一声说道。 伊娜果然脸色一变,却仍低眉敛目地说道:“大人如要奴家相陪,就请改日再来吧。” 这就是她的职业道德,即使不高兴,不愿意,推辞也要婉转客气,不会随意甩脸色。 “你是这样对待你的客人的吗?怎么刚才我在楼下看见,即使姑娘不愿意,客人让你喝酒,你也完全没有拒绝呢?” 法王尊上,你说这样的话干什么?你对她的职业不满也不应该说这么难听的话,她沦落风尘,跟你真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恼她出卖姿色之前,有没有真正了解过是什么原因? 伊娜被他气得直喘气,还惹来一阵咳嗽。法王这下又后悔了,皱了眉,想上前为她扫背却又不敢造次。伊娜喘定之后,无可奈何地答道:“大人是要强迫奴家吗?奴家斗不过大人,如果大人有令,奴家遵命就是。” 此话一出,法王反而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儿,法王才讷讷地说道:“姑娘别误会,我只是想伺候姑娘吃药。” 伊娜冷冷地看向他,小声地说道:“不敢。” 法王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姑娘躺到床上去吧,让我坐在这儿就好了。” 伊娜没动身,只是怔怔地瞅着他。就是这个眼神,伊娜以前经常是这样瞅着他的,而这次,她瞇着眼睛,一脸的茫然。 法王看着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再次示意她躺到床上休息。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伊娜随即问:“谁?” “姑娘,是我。”女子的声音。 “进来。”伊娜说道。 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推门进来,手上捧着托盘和药。她一见房间里有个男子,吓了一跳。 “青儿,把药放下,出去吧。”伊娜从容地对她说。 青儿把碗连托盘一并放下,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伊娜站着不动,既不坐下,也没打算到床上躺下。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法王先开了口:“姑娘不舒服,我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我明晚再来。” 伊娜没反应,法王已经转了身向门口走去。 “回大人的话,奴家并不侍酒,恐怕会令大人失望。”伊娜突然小声地说道。 法王听了,却没有生气,还见他嘴角一勾,扯出一个笑。奇怪,法王吃柠檬也吃得这么开心。 “那么,都尉大人过来,你也是这样跟他说的?”法王停住脚步,故作轻松地问道。都尉指的是容冉。 “都尉大人曾经救过奴家。不过,他也不会这样冲进奴家的房间。”后面是那个女子柔弱的声音。 法王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没有再提问其他问题,只对我说道:“雪影,我们走吧。” 一边走一边还对我说:“本来想把你留在这儿的,现在卓姑娘病了,免得你妨碍她休息,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我们经过小厅,然后出了门。在走廊上,我们又碰见了多雄。 多雄见我们从房间里出来,吃了一惊。这个地方是他把守的,很明显他失职了,让人进了房间他都不知道。 他马上过来拦我们,嘴上嚷道:“谁让你们乱跑的?” 当他认出来人是谁的时候,他的脸拧成一堆,又嚷道:“协加,你回来作什么?你找伊娜作什么?你还嫌害她不够吗?” 法王在他面前站定,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就算我打不过你,这句话我也要说。我最看不起可耻的人,一声不响丢下人家姑娘,自己风流快活去了。我呸!”多雄说得义正词严。 法王没有辩解,只对多雄说了句:“好好看护着她。”说完,转身就走。 多雄大概被他这句话搞懵了,呆呆地站在那儿。相信他也明白自己要尽忠职守,所以他没有追上来,任由法王带着我离开。 第二天傍晚,天没黑,法王已经坐不住了,他换好了衣服,等到天色暗淡下来就悄悄地出门。 步伐急促,我在他怀里像跑马一般。今晚又比平时到得早,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酒馆了。 刚踏进酒馆门口,就有个彩雀似的女子迎了出来,福了福,说道:“计公子,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