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娜把包裹捧在手上,纤长而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裹在外面的藏青色缎布,然后缓缓地解开上面的结。 展开缎布,里面包着一个绛紫色的绒盒子,看着似首饰盒的模样。 再打开盒子,里面装的却不是我想象的宝石首饰,而是一些杂物,我认得一两样,一样是伊娜送去给他的,用信笺包着的茶叶;还有一样是伊娜给他绣的香囊,里面也是塞着茶叶的,这大概是伊娜绣给容冉唯一的一个香囊。那时伊娜还说,容大人过来就喜欢喝茶,所以就做一个茶叶香囊给他,好让他在边关也能闻到熟悉的茶香。 除了这两样,还有两枝已经干了的小野花,花也褪了色。把这几样取出来,盒底还躺着一封半折的信。 信封上是容冉的字迹,写着:卓伊娜亲启。 相信这是一封没来得及送出的信,或者是一封不打算送出的信。 信上写道: 伊娜 回到边关不觉已数月,正值夏秋交替,时入夜微凉,晚要添衣;白昼日照颇强,仍感酷热。今偶登高坡,见坡上野花绚丽,娇怯柔美,迎风而动,忍不住摘下两朵,姑且留着,等送公文时捎回去给你。但愿彼时我仍有此念。 有些事本想故作不知,冀与你一如既往,维持往日行止。唯冉不能自欺,亦不能置你不顾。青梅竹马之情固然醇美,却非上乘佳酿,喝多会醉,不能自已,为世不容,误人误己。听冉劝一句,行务必三思,不可率性任意。冉不问与姑娘缘深缘浅,唯愿姑娘此生平安幸福,冉于愿足矣。 容冉 “原来你都知道!你一早已经知道!” 看了容冉的信,伊娜再也控制不住,顿时泪如泉涌,掩面痛哭。这一哭,将这几日里压抑在内心的痛苦狠狠地发泄出来。 酒馆停业的第七天,一个从来不在酒馆里出现的女人直接来到酒馆见伊娜。 闭门谢客的日子里,原本热闹非凡的大厅现在变得异常清静。伊娜之前还叫人把颜色鲜艳的装饰拿了下来,没有了这些华光溢彩的东西,大厅看起来显得更清冷了。 大厅里来了五个人,其中一个我认得,是容家的账房先生。伊娜不善记账、核数,容冉便让账房先生过来协助,我偶然也会见他过来,所以并不陌生。另外四个,应该是主母带着个侍女和两个仆役。我们下楼的时候,已见那位年轻的主母坐在厅堂的主位上,其余的人都是站着的。 一边走过去,我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座上的女子。女子长得肤白貌美,端庄大气,打扮却很素净,穿一身霜色的衣裙,外搭一件枯黄色的毛领短袄,头上基本上没戴贵重的饰物,只在发髻旁别两朵象牙白的芙蓉花。我大致也能猜到她是谁。 伊娜来到女子的面前,账房先生赶紧介绍说:“卓姑娘,这位是容都尉的夫人,姚氏夫人。” 伊娜上前行礼:“见过姚夫人。” 姚氏离座上前搀着,说道:“卓姑娘不必多礼,”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姑娘也请坐。』 伊娜谢了,立在椅前,等姚氏坐到主位上,才在椅子上坐了。 “我这次过来,姑娘不会感到意外吧?”姚氏边说话,边审视着面前的女子。我估计,即使她之前没有插手酒馆的业务,但是对伊娜——自己夫君在外面的红颜知己,她一定是知道的。 伊娜身子稍稍前倾,坐着福了福,答道:“不会。” “我家老爷之事,想必早有人来向姑娘通报了。这些天来酒馆停了业,停止了一切喜庆的节目。再看姑娘一脸的哀色,容颜憔悴,看得出姑娘对我家老爷也是有情有义的。” “容大人对奴家有恩,奴家深深感念大人的恩德。”伊娜垂头说道。 “老爷出了事,我跟姑娘一样,心里头难过,但我就是不相信老爷这样就走了。我觉得老爷是会回来的,只要一天没见到他,我都不会相信。”姚氏脸上一派的云淡风轻。 “我也不愿意相信。” “老爷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一时半刻回不来,我们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容家上下,有老有少,儿女都还小,支撑不起家业。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只能把这个家硬撑起来。” 伊娜默默地听着。 “我以前也不怎么理会这些事,光顾着家中人的起居,已经够我忙的了。这回子连外头的事都要我管,没个三头六臂也真不行。其实我应该早过来瞧瞧姑娘的,一直没得空,才拖到今天。姑娘不要见怪。” “夫人言重了。” “这几天,我粗略地了解过容家产业的状况,这酒馆是容家其中一项产业。我知道老爷一向没怎么过问这里的经营情况,都是由着姑娘一手打理的。姑娘经营得确实不错,把酒馆做得有声有色。” “夫人夸奖了。”伊娜垂首答道。 姚氏不慌不忙地接过侍女递上的茶盅,掀了盖子,举杯到嘴边,啜了口茶,然后把盅子盖好,捧在手中,侍女伸手接了。 “酒馆名叫‘求凰’,取之于古诗中的‘凤求凰’,老爷的意思明显不过,这酒馆显然不只是交给姑娘打理,还是另有一番深意……” “夫人请莫误会,奴家只是全心全意打理酒馆的生意,并没有其他想法。”伊娜听姚氏话中有话,小声地解释道。 “姑娘莫紧张。老爷的意思,我奉之如玉律,这酒馆继续交由姑娘打理,我是很放心的。姑娘要是愿意的话,一切照旧,无需要改变什么。以后姑娘有任何需求,尽管使人来告诉我,我会尽力协助。不知姑娘的想法如何?” 听姚氏这样说,伊娜就有些踌躇了。以前她在这里主要是因为容冉,她没有想过这酒馆是不是属于她的。容冉买下这家酒馆时也没有考虑太多,那时候如果买下来送给伊娜,伊娜也肯定不会要,所以酒馆就以容家的名义买了下来。而今容冉不在,他的夫人来接管自己家的产业也是名正言顺的。 看伊娜低着头不说话,姚氏轻轻一笑,说道:“姑娘多虑了,我说过一切不变就不会变。我看也没有第二个人,比姑娘更合适来管理这家酒馆了。老爷对姑娘照顾有加,我又岂能违背老爷的意愿?这样做,老爷知道,会怪我的。” 听起来也真舒服,心里又燃起了希望,感觉容冉还在,自己做的事便是为了容冉,感觉上就有了意义。 “好的,我继续留在这儿。”伊娜答应了。 “这样就好,我对老爷也有个交代。我说过,我不相信老爷就此离开了,所以我们这里的一切跟平常一样,该怎样就怎样。姑娘也收拾心情,酒馆择日重开。” “是。” 大概姚氏自己都没想到接收酒馆会这么顺利,夫君的这位红颜知己既不争抢,也没开出什么条件,对她还恭敬有礼。虽然她是正牌的容夫人,但面对一个深受自己夫君宠爱的小三,而这个小三也是有些本事的,居然会这么听话,这么容易让她收回酒馆的所有权,相信她是始料不及的。我看这个姚氏也是官宦之女,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做起事情来也毫不含糊,一个女人家要撑起一个大家庭,确实不易为。 自从见了姚氏之后,伊娜像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虽说姚氏过来的目的主要是理清酒馆所有权问题,但在伊娜心里,酒馆一直是属于容冉的,容冉不在,酒馆也理应属于容家。现在姚氏像是提醒了她,她为酒馆做事,就是为容家做事,也算是为容家出一分力。她报答了容家也就是报答了容冉,这正是她愿意留下来的动力。 接下来的三天,伊娜就忙着张罗酒馆重开的事。趁酒馆还没开,伊娜带着我上帝熙宫拜神祈福。想来,我已有多日没见到真人版的法王了。不知今日是否能见到他。有时候,伊娜去帝熙宫参拜也没有惊动他,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所以见不见得着也是不一定的。 伊娜在帝君面前磕了头,默默地祷告了一番,然后便转了去诵经殿。 今日诵经殿内人不多,殿中燃起了熏香,一缕青烟,袅袅上升。伊娜在旁边一排经筒前跪坐下来,她让我在她身边坐着,我便安安静静地坐着,瞇着眼打着盹陪她。她念她的经,我修我的道。 有信众看见我,认为我是法王的灵猫,有两三个不专心的便过来逗弄我。 “乖乖地回去念经,我请法王赐福于你。”我对他们说。 其实他们对我也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不端的意图,只是来向我示好而已。后来细看,发现我的气质打扮又不大像法王的灵猫,他们也就撇下我,回去念自己的经了。我得享片刻的安宁,继续闭目修禅。 阳光从殿门外照进来,殿内响起了诵经的呢喃之声。在淡淡的烟雾缭绕下,殿上出现了一个白衣的身影,悄悄地走了过来,就在我们身旁站住了,我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瞧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