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宣政殿庄严肃穆,两旁的偏殿埋伏着羽林军刀斧手,武则天高高坐在金銮宝座上,她阴沉着脸俯视群臣。
右相岑长倩在去讨伐吐蕃的途中突然被诏回,心中忐忑不安,有不祥之感。
“宣旨!”武则天俯视一番后突然令赵公公宣读圣旨。
宣旨?宣的哪门子旨?我怎么不知道?不好,要出大事。婉儿心中咯噔一惊。
原来此旨未经三省六部程序。按程序走得先由中书省草拟,或直接由婉儿启诏,皇帝看过填上日期,此曰“画日。”画日完再由婉儿转抄一份给门下省,门下省审核完毕,签上名字,附上意见,再回到皇帝手中,皇帝若无异议便签“可”,此曰“画可”,完毕后再发还给门下省,门下省便送达执行机构尚书省,尚书省若无异议便负责传达或宣读圣旨。
而今天这份圣旨,直接由公公宣读,说明未经过三省六部,是武则天一人所为。这种情况往往是宰相层出事,这是武则天的一贯霸道做派,她称帝前就是这样霸道。之前的刘祎之宰相就因为反对她的霸道被赐毒酒而死。
岑长倩与欧阳通以及格辅元还有乐思晦等几位宰相同样心中一惊,知是要出大事了,而且一定与自己有关,否则武则天不需要绕过他们。
岑长倩、欧阳通、格辅元、乐思晦他们都是何许人也?
岑长倩乃贞观年间中书令岑文本之侄,早年曾任兵部侍郎,永淳元年(682年)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迁内史,天授元年(690年),拜文昌右相,封邓国公,权倾朝野与武承嗣形成抗衡;天授二年(691年)加特进、辅国大将军。
欧阳通乃欧阳询第四子,初拜兰台郎,凤仪中迁中书舍人、怀州刺史、衡尉卿,累迁殿中丞、兵部尚书、太常卿、刑部侍郎、金紫光禄大夫,封渤海子,天授二年(691年)八月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复转司礼卿、判纳言事,拜相才月余。
格辅元擢明经科,累迁殿中侍御史,历御史中丞、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即宰相班列。
乐思晦,雍州长安(今陕西西安)人,父乐彦玮,高宗时累迁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乐思晦亦同凤阁鸾台三品,天授二年(691)六月拜相。
“遵命!”赵公公向武则天行完叩拜礼,而后转过身子缓缓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罪臣岑长倩、欧阳通、格辅元、乐思晦、李安静等,不思皇恩浩荡报效国家,竟结党营私,挟势弄权,图谋不轨,蓄意谋反,经查证据确凿,其行可恶,其罪当诛,即刻打入死牢听后问斩!家产抄没,子连坐,女没掖庭为奴,皇帝,敕!”
这道圣旨犹如晴天霹雳,岑长倩和欧阳通等都猝不及防,婉儿也是一愣一愣,简直就是噩梦一般。
没容婉儿多想,又听得武则天一声喝:
“左右御林军,将反贼统统拿下打入死牢!”
话音落下,偏殿里埋伏的羽林军迅速冲上大殿将宰相岑长倩、欧阳通等十几位大臣扑倒反扭了手臂。
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岑长倩与欧阳通恍惚在噩梦中,甚至感觉是在变戏法,顷刻间就成了反贼?先是一愣一愣,继而慢慢反应过来,一定是因为反对易嗣而遭到武承嗣的报复。
岑长倩判断得一点不错。祸起克易。天授二年(691年)武承嗣先是指使周兴构陷太子李旦上疏易太子,周兴死后武承嗣又唆使凤阁舍人张嘉福指使洛阳人王庆之率一百多人跪于宫殿外上表请立武承嗣为太子。
“神不欲歆类,氏不祀非族,朕以为有道理,朕欲更武承嗣为太子,各位爱卿意何?”那日武则天在政务殿征询宰相们的意见。
“陛下不可!皇嗣已在东宫不宜论也!”右相岑长倩立刻反对。
“皇嗣乃陛下之子,自古传天下于子孙万业,是天经地义,而无一传侄先列!况且太子已易姓武,何来传易姓之说呢?”同平章事格辅元一听也坚决反对。
岑长倩、欧阳通以及格辅元等一干宰相不仅坚决反对,且拒不在请愿书上签字。武则天觉得宰相们说得也有道理,权衡利弊最终采纳了右相岑长倩等老臣的建议。谁知王庆之却不依不饶,不仅屡次求见,还以死泣请,武则天一怒之下命凤阁侍郎李昭德杖惩王庆之,李昭德便趁机将王庆之杖毙。
王庆之请立不成反被杖毙,这使得武承嗣恼羞成怒。
别以为扳倒了丘神积和周兴,我武承嗣就成了没牙齿的老虎!你们等着,我要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那日,武承嗣望着岑长倩的背影心里咬牙切齿骂道。
当夜,武承嗣便把来俊臣请到家中喝酒,武承嗣知道来俊臣一直对自己的歌姬碧玉垂涎三尺。那夜武承嗣让碧玉伺寝来俊臣,事后指使来俊臣构陷岑长倩和欧阳通等一干忠于李唐的老臣谋反,并许诺事成后保举来俊臣当宰相。
构陷是来俊臣的拿手戏,他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先将岑长倩的长子岑灵源下狱用刑,岑灵源扛不住酷刑,便按着来俊臣的要求写供词诬陷欧阳通、格辅元、乐思晦等一干宰相以及右卫将军李安静共同谋反。
李安静,唐观州蓨县人。唐初名相李纲之孙。武则天称帝登基改周,群臣跪拜,唯李安静不表态认可。
婉儿同样明白这是武承嗣的杰作,婉儿扫视一眼武承嗣,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只恨自己太大意,才弄得今天如此被动。
“请陛下明察!我等皆效忠陛下绝无反心,定是遭奸人陷害!”岑长倩高声喊。
“遭何人陷害?这大殿之上何人又是奸人呢?”武则天冷笑一声反问道。
“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若问谋反,实无可对!”一直不满武则天称帝的、曾一度拒绝接受改大周的右卫将军李安静大笑了说。
“陛下,婉儿可以性命担保他们绝无反心!”婉儿冲武则天扑通跪下,匍匐在地替岑长倩等一帮老宰相求情。
“押下去!”武则天根本不理会婉儿的求情。
实际上武则天也明白岑长倩他们未必有谋反,但是她是个疑心极重的人,经过易太子事件她看出了这帮老臣的心还是向着李唐,尤其是那个李安静,居然拒绝接受改国号大周。这一帮人中,其中四个是宰相,一个是将军,不可小觑,更不可不防,最稳妥的防御就是先下手为强。何况有人替她做了这件事,武则天何乐而不为,便顺水推舟将他们一网打尽。
“陛下!婉儿恳请陛下明察,他们皆世代忠良之后,绝无反心!”婉儿大声疾呼。
“陛下,徐敬业乃前车之鉴,谁说忠良之后就无反心?”武承嗣冷笑道。
“陛下,上官婉儿多次咆哮朝堂,当治罪以免效仿!”凤阁舍人张嘉福见武承嗣朝自己使眼神便立刻跳出来奏请惩罚婉儿。
“还不退下!”武则天立刻冲婉儿呵斥道。
“请陛下明察!婉儿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他们不反!”婉儿不但不退还继续求情。
“哼,汝的脑袋有多大?一颗脑袋担保得了十几颗脑袋吗?”武则天冷笑道。
“陛下,不惩上官婉儿无以彰显陛下威严!” 武三思跪奏。
“请陛下严惩上官婉儿!”武承嗣领头跪下奏请,他的同党十余人一见呼啦啦一片跪下奏请惩罚上官婉儿。
“退下!别考验寡人的耐心!”武则天真心希望婉儿知难而退。
“请陛下明察!婉儿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婉儿纹丝不动。
“拖出去杖二十!”武则天勃然大怒。
武则天话音落下,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羽林军亦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他们仿佛是被婉儿的气势给镇住,不敢上前去拖婉儿。
“还不动手!”武则天再次喝道,羽林军忙不迭上前扭了婉儿。
“陛下,婉儿死不足惜,陛下千古一帝,英明不可蒙尘啊!……”婉儿一边被羽林军拖出去受刑一边仍然大声相谏。
二
武承嗣一看婉儿要受刑,暗暗高兴,心想一报还一报,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你李昭德当年是怎么趁机杖毙王庆之的,我今天就怎么趁机杖毙上官婉儿。武承嗣想到这便冲武三思使眼色,武三思心领神会,立刻找个理由向武则天告辞。
武三思出了宣政殿便立刻去到杖责婉儿的偏殿将赵公公叫到一旁耳语。赵公公左右为难,他知道婉儿在武则天的心中有多重要,若打死了婉儿,怕吃不了兜着走,可另一方面又不敢得罪武三思,只能先答应下来,再见机行事。
“给我重重地打!”赵公公一边大声吩咐,让外面的武三思听见,一边冲行杖的太监使眼色,可那太监却没领会,还误以为赵公公是要他往死里打,所以一棒下去就用了十成的力气,婉儿只觉连着心彻骨撕裂般地疼,不到二十杖婉儿吐血晕厥了过去。
“再打就要死人了!”赵公公急得小声说,又狠狠瞪了一眼行杖的太监,使得他举起的棒停在空中没再落下去。
“禀皇帝陛下,婉儿昏死过去了……”赵公公连忙去禀明武则天。
武则天听了心虽有恻隐,可又一想,谁让她自己找死,怨不得朕。“二十杖可是打完?”武则天冷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