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片迷雾。 葵茫然的站在原地。她看着前方——一个身影在她眼前晃动着,似乎是在逐渐走近。但无论对方靠的多近,她所能清晰的看见的,都只有那双毫无波动的灰蓝色眼眸。其余的一切都始终掩藏在迷雾之中,相当奇怪,却的的确确那样展现在她的面前。 除了“对方是一名青年”以外,葵的脑中对此没有丝毫更多的认知。 今天的梦境中并没有出现更多的东西了,这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她,还有那个青年。 ——似乎,靠的更近了。 她有些恍惚的这样想到。 就在葵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青年时,她的手腕突然被死死的握住了,她低下头,她看到了纤长而苍白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逐渐收拢。被拉着踉跄着后退几步,葵落入了一个带着冷意的怀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青年与她的距离就这样被再一步拉近。她看不见他,但她能感受到他凑到了她的耳畔,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那种亲密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头皮发麻起来。她一个激灵,后知后觉的想要挣开那个青年,但下一秒—— 「我找到你了,葵。」 他轻声这样说到。 …… ………… 葵疲惫的睁开了双眼。 房间窗帘并没有拉上,听到外面的动静,她下意识的看向了窗外——而此时的窗外,天空中是沉沉的密布着的乌云,暴雨就这样哗啦啦的灌倒下来,席卷而过的狂风拼命的摇晃着窗外的枝叶,像是在宣示着力量。 她……似乎是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葵这样想到,她的脑中始终还有些晕眩感,这让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梦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 此前葵是很少会在白天做梦的,但在来了雨之国之后,连平日里闲暇时段的小憩也变得不安稳起来,这让她不禁有些烦躁。梦境中的内容变得越来越奇怪,那个青年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一切似乎都在向她昭示着有什么将要发生,但事实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说,这也是世界对待“变数”的一种方式吗? 这样想着,葵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 ——说到底她也是,居然就这样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葵坐起身,想到先前卡拉告知她今晚不要出门的事情,她还是准备下床看看外面的状况。然而就在她撑着坐起的时候,手边却突然碰到了一样冰冷的物件。 ——是那把刀。 这个时候的葵已经完全清醒了。 神情复杂的盯着那把刀看了半晌,葵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几天前。 葵他们一行人在雨之国受到了相当热烈的欢迎,卡拉她们甚至决定为他们办欢迎会。然而因为雨之国气压要比晴之国低上不少,即便眼下并非雨天,也始终都是阴云密布的低压天气,对于习惯了晴之国的环境的人来说,依旧不是那么的容易适应。 孩子的体能到底是要弱一些,里维斯最终还是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了。尼尔和鲍德温身为成年人适应性相对而言要更好一些,但看上去也不是很习惯。而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欢迎会被推迟了。 不过,为了表示对里维他们的欢迎,在雨之国王室的轮流吟唱中,天气最终还是放晴了。随着气压略有好转,里维斯他们看上去情况也好了不少。欢迎会得以进行之类,以及特哈罗另外的打算,便又都是后话了。 而在葵这一边,在抵达雨之国的第二天,葵就受到了星芒的邀请——是妮可过来转告的。星芒说,她会在异象出现之地等她,她有话要对葵说。妮可本想亲自带葵过去,但很快她就被另一个青年给叫走了,似乎特哈罗那边有事情要找她。于是在把路线给葵仔细交代之后,妮可就不得不先离开了。 虽说还是多少有些意外星芒会主动找自己,但事实上葵本身也是打算再找她的。对于星芒身上的种种疑点,葵还是有打算直截了当的找本人问清楚。 根据妮可给的路线,葵穿过了重重走廊,一路出了宅邸,在穿过一片林子之后,她终于看到了妮可所说的那座醒目的“黑莲之塔”。在抵达塔底之后,葵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最终在不远处的湖边,她看到了星芒背对着她的身影。 葵走近了星芒。星芒似乎对葵的到来毫无感觉,她始终微笑的看着前方,口中喃喃着什么——在她前方的湖中,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但在漩涡的中央,似乎还有另一样东西。 “星芒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直到葵出声这样问道,星芒才看向了她,不过她看上去对葵的出现并不意外。她只是相当平静的朝葵打了个招呼。 “哟,你来了啊。” “妮可说星芒小姐找我有事,所以我才过来的。” 听到葵的话,星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半晌之后,星芒又再度看向了湖中那个漩涡。就在葵以为她并不打算开口的时候,星芒却又开口了。 “葵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是……预言中所说的‘异象’?” 葵有些不确定的这样回答道。而听到她的回答,星芒似乎笑了一下,但也并未否认她的话。 “是这样说没错,那——你知道这个异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面对星芒再度抛出的问题,葵皱着眉思索了半天,但最终也只能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这是世界给你的选择,葵。” 这样说道,星芒嘴角的弧度拉的更大了,神情也显得愈加的诡异了起来。她转头看向了葵,她在笑着,葵却似乎从她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种情绪——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 “真是羡慕你啊,葵。” 星芒这样说着,神情也变得恍惚了起来。 “世界给了你选择,我们却从来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真是令人羡慕……不,真是令人嫉妒啊。” “你知道吗?我嫉妒你到几乎要发狂,你却对自己受到的优待毫无所觉。” 她又提到了“世界”。 她说,世界给了葵选择,却并没有给“他们”。 ——这个“他们”,又是指谁? 她说,葵受到了优待——她究竟受到了什么优待? “……星芒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去如何回答,葵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这样问出了口。 星芒再度盯着葵看了半晌,她的嘴角渐渐拉平。片刻之后,她露出了葵从未见过的,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想知道吗?好啊,那我今天就把所有都告诉你。” 她突然这样轻快的说道,眼眸甚至于笑的眯了起来。这一次的星芒没有再和葵绕弯子,像是决定了什么,总之她很爽快的就应了下来。这让葵不禁有些奇怪起来。 “你是一个注定要出现在这里的外来者,这个世界一直在等待着你的到来。而世界没办法直接插手这一切,所以便有了作为世界意志的我的出现。” “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为你而生的。” “而世界最初并没有告诉我关于这一切的任何缘由,我甚至无比期盼着你的到来,但直到我有了自己的思想,以及在一次意外中,我得知了一些事情。” “据我所知,世界之所以会等待你的到来,也是受‘人’指使。” 星芒刻意加重了“人”的语气。 “我开始不满足于这样盲目的等待,但随着了解的越深,我就越是无法老老实实的臣服于世界的意志。” “所以,我——叛变了。” “我将世界的存在透漏给你,如今也将那个人的存在透漏了给你。你身上如今所发生的一切——” 星芒说着说着,她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双手环抱在胸前,她似乎在拼命隐忍着什么。她弓起身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声音听上去似乎相当痛苦——她用力的喘息着。 “你怎么——” 眼前的突发状况让葵不由得怔了片刻,她下意识想要上前扶住星芒,却被星芒制止了。不消多时,星芒再度站直了身子,她继续说了下去。葵看得见,她的眼中闪烁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眸光。 ——她,已经做好了觉悟了。 “我知道你离开的同时,我就会不复存在,所以我很不甘心。”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所以,我决定以做点什么——我决定报复世界。” “那个漩涡中央是一把刀——想必你应该并不陌生吧?由世界为你安排的命定之人拔出那把刀,让他亲手将那把刀贯穿你的心脏,你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了。” “你现在的身体,你的命定之人,甚至于这把幻想造成的刀,这里的一切,都是世界为你安排好的。只要你在这个范围中行动,便不会动摇这个世界本质的命运。” “世界不希望你知道这一切,我便告诉你这一切。世界不希望你反其道而行之,我就越要告诉你真相,让你自己去选择这一切——” 星芒的声音,在最后已经接近嘶哑。闷哼了一声,星芒阖上了眼眸。而葵的眼眸则是猛地瞠大——在她的眼前,星芒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得透明。她非常清楚的意识到,星芒身上究竟正在发生什么。 ——她违背了世界。但她是法则中的人,而如今,法则将抹消她的存在。 法则之中,容不下任何“罪”。 “我很羡慕你啊,葵——” “但是,我也很可怜你。” “我可怜你的一无所知,却偏偏又嫉妒你的一无所知。” 星芒大笑着抬起头,她无神的眼眸看向了天空。 ——她在绝望。 星芒的绝望,沉重到让葵的内心也忍不住为此大为震动。 她颤抖的伸手想要触碰到星芒,但在她即将碰到星芒的瞬间,星芒似乎是笑了一下——紧接着,她消失了。 葵张了张口。她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 ——她的眼前空无一人,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葵?你怎么在这里?” 就像是卡着时间一般,葵的身后传来了鲍德温的声音。在走到葵面前的一瞬间,鲍德温不由得露出了一脸意外的表情。 “你为什么……”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葵。 感受到了脸上的一片凉意,葵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不知何时,她的脸上已经被泪水糊的一塌糊涂。 “我……” 她开了口,她的嗓子里有些发干。 “鲍德温先生,你认识星芒吗?” “星芒?这是……人名吗?是葵认识的人吗?” 对于葵的问题,鲍德温有些迟疑的反问道,他露出了一脸茫然的神情。 ……果然是这样吗。 葵低下头,面无表情的敛了眸子。她抿了抿唇。 “鲍德温先生。” “嗯?” “我想——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如果我可以帮到忙的话,葵可以尽管提出来。” 鲍德温挑了挑眉,他笑着这样回答道。葵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就这样直直撞入了鲍德温的眼眸。 她抬起手,指向了湖中的那片漩涡。 “请帮我拔出那把刀。” “嗯……啊?!” 顺着葵的手看了过去,鲍德温露出了一脸吃惊的神情。 …… ………… 毫无疑问,即便最初对此抱有怀疑,但鲍德温最终还是替葵将那把刀拔了出来。 那片漩涡的“深不见底”似乎只是表象,甚至于水流也并没有表面表现出的那么湍急。至少鲍德温可以说是相当轻松的就抵达了漩涡中央,并将那把刀拔了出来。在他拔出刀的瞬间,就像等待已久一般,倾盆而下的大雨很快就将鲍德温和在岸边等待的葵淋了个透心凉。 关于星芒的事情,葵也向其他几个人多少提过两句,但在接收到了可以说相当一致的茫然神情之后,这件事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除了她,再也没人能证明曾经星芒的存在。所有的人,都在无知无觉之下,服从了法则为他们安排的选择。 自那之后,又过去了几天。 这几天葵几乎整天的待在房间中。里维斯那边似乎有发生一些状况,但是葵打算履行她和特哈罗的约定——她并没有出面去干涉他们,事实上眼下她也无暇去顾及那些。 在上个世界中,葵几乎整日都与这把刀待在一起,但她却从未了解过这把刀本身。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让她在这几天不得不重新再度审视起了这把刀。 但是……还有一些不清楚的地方。 星芒所说的那些,的确让葵把很多事情都串联了起来,但是其中相当关键的一部分她依旧没有提及。 她说过,这把刀是这个世界给她的“幻象”,那也就等同于是说,这把刀似乎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那真正的这把刀又在哪里?世界又为什么一定要她被这把刀贯穿心脏才能让她离开?这和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那个梦境……又有什么关联? 那个在世界背后的人又到底是谁?那个人,又究竟为什么要安排她经历这一切? 最重要的是——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垂下眼帘,葵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刀鞘,指尖上泛起一阵微薄的凉意。 ——它就这样无比真实的握在了她的手中,但她却又被告知了这一切并非真实的存在。 ——如果连这都不是真实,那到底什么才是真实?如今她所经历的一切,又到底是否是真实的?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 葵轻轻拔出了一截刀身,刀身与刀鞘摩擦间发出了金属接触特有的沙沙声。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并抬头看向了窗外。 不知何时,窗外的暴雨已经停了,看样子特哈罗那边应该也已经结束了。思索了一下,葵最终还是打消了出去看看的念头。不管那边到底结果如何,明天自会见分晓,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去掺和了。 而眼下,她也是时候该作出决定了。既然已经知晓那一部分,即便无法预见未来,她也应该做好应对未来的准备,而不该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她必须自己作出选择。 是继续接受“那个人”的安排离开……抑或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