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前两天的笔记我已经看了——斯宾诺莎的观点很不错。” “噢——作业放这里就可以了,辛苦你了。” “好的,藤间老师。” 将手中的一摞作业放到了对方指定的位置上,葵抬起头,对着眼前的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北岛葵”之所以会和藤间幸三郎熟识,其中的相当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正是藤间教学的这门课的负责委员。 不过在那之后的两个人的交际,就更多的是一种“思想”层面的互相吸引了。 **** 在这个世界眼下的这个社会,多数的学院教学中都已经已经不再有“纸质”存在的意义,对教员需求量也少了许多。但在樱霜学院,“纸质”反而成为了一种必要的需求——即便这只是为了刻意的维持这样一种环境。 而维持这样一种环境的理由也非常简单——樱霜学院是一所全封闭式的,鲜见的以培养具备贞淑和气质,以及那些几乎可以说是早已失传了的传统美德的淑女的学院。 为了不让树苗长歪,植树人会在树苗生长期间通过各种方式将其扶正,从土上的树干,到土下的根系,无一不进行管束——樱霜学院的教学理念也正是与此类同。溯其根本,也不过是用环境和规章潜移默化之中打造了一个个父母或者结婚对象所期望的“淑女”罢了。 “不过……” 再怎么说到底,这个学院所展现的,也只是这个西比拉系统统治下社会变质的极小一部分缩影罢了。 “……北岛学姐?” “啊,不,抱歉,没什么。” 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小心自言自语了起来,葵朝身边同行的女生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在这所本就看重像“纸质”一类的东西的学院中,自然也不乏一部分教员尤其偏爱这种风格的教学——而藤间幸三郎便是其中的典型例子。 就这一点来说,藤间幸三郎倒还真是无比适合这个学院了。 不过这种教学风格倒是意外的很受欢迎——其实试想一下,一个帅气又说得上有趣的老师,在这样一种女性集中的学校环境里应该也很少会有不讨好的时候。 ……谁又想得到,他会残忍到用人体塑化技术将活生生的人制成标本呢。 “那个——学姐看上去好像很苦恼!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啊……不,我没有问题的。” 原本还在神游的葵被身边突然激动起来的女生吓了一跳。她迟疑了一下,继而又笑着摇了摇头。 ——被一个对于甚至于非这个世界本土意义上的常人来说都可能已经可以直接划入心理变态的人说“我很感兴趣呢”这种话,怎么想这种开头都是不会迎来好结局的。 然而话虽如此……这样子的苦恼恐怕她还是说不出口。 不过由此可见,“北岛葵”在这个学校里和其他人的关系似乎也意外的不错。 虽然原本的“北岛葵”和槙岛圣护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像槙岛这样的老师,不引人注意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今天第一次接触之后,凭着“北岛葵”的关系网,葵很快便从他人口中知道了关于槙岛在这个学校的人际状况。 ——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好的惊人。 而葵听到的评价,也大多都是“啊,槙岛老师啊,是个很和蔼的人呢”,“和槙岛老师聊天的话,感觉内心都会平静下来”……之类的。从老师到学生,几乎人人都是这样说的。即便葵知道槙岛在这个世界中究竟以一种怎样的角色呈现,但是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多少会觉得……这是相当的厉害了。 不过,葵对于这个世界,其实也只是到有所耳闻的程度,了解的并不十分深。原以为她回避了世界本身的事件集中性发生的时间线多少会少一些麻烦,但现在,她却似乎撞上了最为尴尬的时期。 **** “你之前说这个‘世界’是想要杀我的。” “嗯,是这样。” “但是……”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鹘一脸毫不意外的表情——而被打断了葵盯了他半晌,她撇了撇嘴。 “所以呢?” “‘世界’要杀你,只会用这个世界的方法。” “它现在看上去没有任何动作,可能只是时间未到——也可能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你只是尚未察觉。” 鹘耸了耸肩。 “虽然我知道你不想提起这个事,但你还是最好不要忘了之前的事情。”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好好享受最后的人生比较好。” “……说的还真是恐怖啊。” 葵的语气毫无诚意的慢吞吞的这样说道——她依旧在盯着鹘。 她知道他说的是上个世界的事情,而对于这件事她也的确不想提起,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心大到就此忘记。 “你好像对我现在的样子很满意。” “完全不——希望你能赶紧换掉。” “诶?你不喜欢这样吗?” “就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才说让你赶紧换掉啊。” 从这个世界开始,鹘的样子就一直都是葵在梦里见到的那个样子,也就是那副和隼极为相像的面容。但如果只是外表上的相似,她大概还不会有这么抵触——然而事实上在她的眼中,这两个人甚至莫名其妙的连平时的神态都变得相似了起来。 “一直用别人的样子不会很奇怪吗?” 纠结烦躁之余,这样的疑问脱口而出——不过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葵就后悔了。 ——她好像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丝毫不会觉得奇怪啊——而且,其实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啊。” “……什么?” 葵睁大了眼,她并不能很好的消化鹘的话。 “——骗你的。” 在葵惊愕的目光中,鹘毫无负罪感的一脸淡然的这样补充道。 “……你还是赶紧去死吧。” 在对方非常显而易见的“你又被骗了”的嘲笑的目光下,葵冷静的这样回应道。 ——恶劣的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被那个槙岛中意更让人厌烦的存在。 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对这样的人认输的。 “还有一件事情。” 因为鹘的表情太过于刺眼,葵选择了干脆不再去看他——她撇开了头,目光落到了房间的另一端。 在房间尽头的刀架上,安纲就摆在那里。 在这个世界,这种非日常也非工具性刀具被允许出现的几率应该也是不高的。因而在发现“北岛葵”居然有这样一把刀的时候,鹘曾经戏谑的将之称为“猎人最后的怜悯”——他说,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这恐怕是葵能留有的最后的求生手段了。 或许是因为“北岛葵”是美术部的部长,这把刀被放在了美术部的活动教室里,虽然可以说是颇为格格不入,但意外的被其他人当作了“北岛葵”的独特的个人美学。 但是,就像葵现在所奇怪的,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安纲了。 “我想,你既然如此有自知之明,就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嗯,我知道——但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那理由呢?” 葵回过头,她再度对上了鹘的目光。 ——他之前的确说过,安纲就在这把刀里。 但是在那之后鹘却迟迟没有说出理由——葵并不相信他不知道这种事情。 “那大概是世界的过错吧。” 与葵对视了半晌,鹘突然又眯起眼避开了她,并露出了那种暧昧不清的笑容。 “……算了。” 葵叹了口气。 「错误是由于知识的缺陷,而不正确的、片断的和混淆的观念,必定包含知识的缺陷。」 她低下头,在手中的笔记上写下了这样的内容。 ——在能够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还是必须扮演好“北岛葵”的角色,以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才行。 虽然已知的“未知”让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到底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鹘的问题。 ——谁知道呢。 她完全不了解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甚至于连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到底是不是叫“鹘”这个名字,又是不是如他所说是政府的人,她都不清楚。 他的确算是帮过她……前提是如果不把她被‘世界’杀死的事情算在他身上的话。 “有害怕吗?那个时候。” “如果说没有的话大概是骗人的,但说有又会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其实,你是可以向我求助的吧。”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那种时候,谁还会顾得上这种事情。” 葵本来还打算继续写下去,然而就这样一连的被打断,虽然思路还在,但到底还是没什么写下去的心情了。 她抬起了头,一脸颇为头疼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你这个人真的是很奇怪。” “有这种闲聊的功夫,不如你来告诉我应该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她“啪”的一下把手中的笔记本给合上了。 “既然你让我小心别被杀死,那你应该知道除了被杀死以外的离开方法吧。” “……” 鹘并没有回答葵。 就在葵以为这一次又是没有回答,转身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鹘突然又开口了。 “我可以让你回去。” “……什么?” “我说,我可以告诉你回本丸的方法。” “……” 葵瞬间停下了手下的动作,她一脸怀疑的看向了鹘。 ——从她内心来说,她并不觉得这家伙会有这么好心。 “……需要什么代价吗?” “没有。” “你确定?” “你可以当成是我无聊了——” “那种事情,不可能的吧。” “你先别急啊,我还没有说完,你可以在听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这样做。” 鹘笑着制止了葵的否认。 “……” 说实话,她完全看不出这个人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叩叩。 “请进——”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葵反应了过来,她转过身这样说道。在门打开之前,她的身后又传来了鹘的声音。 “这个世界的钥匙,你已经快要拿到了。” ——什么? 没等葵再去问什么,美术部活动室的门就打开了。 “早,北岛同学。” “……早,槙岛老师。” 她在开口前有片刻的停顿——显然来人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但这并非主要原因。在朝槙岛点了点头后,她复又转过了身,并打开了桌上的笔记。 鹘已经消失了——但在消失前,他还说了一句话。 “说起来,槙岛老师。” ——他说……破坏这个世界。 “我们常以为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可是有时候不但不对,而且还错得很离谱。” “槙岛老师会赞同这一点吗?” “嗯,那‘波洛’——这个回答如何?” “……您还真是幽默。” 愣了一下,葵笑了起来。 “老师为什么会来这里?” “大概是出于好奇。” “好奇?” “因为好奇,所以特意去做了一些小事情。” 槙岛站起了身——他走到了葵的面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个很常见的便携式检测仪器,用于检测个体的PSYCHOPASS。 ——想到刚刚鹘说的话,葵似乎隐隐可以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在我的观察里,北岛同学的色相一直是非常稳定的清澈状态,自录入档案起没有任何污点记录。” 槙岛继续说道。 “但是,现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仪器上跳动着的鲜红的数字,让葵禁不住挑了挑眉。 ——900。 果然就像鹘说的那样——“世界”已经动手了。 “你看上去并不意外。” “啊……该怎么说呢。” 面对槙岛一脸感兴趣的表情,葵思忖了一下——片刻之后,她一脸认真的抬头看向了他。 “——槙岛老师,您愿意毁灭这个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