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已经很累了,葵会选择在一个只能说是陌生人的背上睡过去吗? 答案绝对是否定的——至少葵是这样认为。虽说她的确对这个时期的狡啮很感兴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因为这种好感度而去过分的信任他。 但也很显然,有人并不赞同这一点。 “……所以说,你想说什么?” 葵本来还打算和狡啮聊一聊其他的事情,结果她却突然的就这样“被睡”了过去——鹘这个失踪人口突然这个时候冒出来刷起了存在感,他直接把她拉进了意识里,而表面的她则是会像睡着了一般。虽然葵并不是不知道可以这样做,但是鹘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的——突然这样做的话,是在让人很难不让人觉得奇怪。 更让葵觉得莫名其妙的是,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烦躁不已的状态。 “你被影响过头了。” “——你和这个世界已经牵绊太深了,你不会已经忘记了你的本职吧?” 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葵之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在她的印象里,鹘一直都是一副看不出本意的笑着的模样。 ——实在是反常。 “你到底在说什么?” 葵皱着眉看着他,她并不是很能理解鹘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的态度。 “让我毁掉这个世界的人也是你,告诉我方法的也是你,这个时候又来和我说这种话……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 “而且,说到底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政府的人,我又怎么能确定你不是在骗我?” “‘鹘’这个名字——也不是真的吧?” “——是你太过愚蠢了。” 而对于葵可以说是咄咄逼人的一连串的质问,鹘只是脸色难看的丢下这样一句话就消失了。 **** 在脑袋里一片昏沉沉的情况下醒过来,葵的脸色也完全说不上好看。 ——啊啊,真是莫名其妙的人。 不过她也完全没有控制住自己,就那样对着鹘光明正大的质问了起来,把平时未曾说出口的疑问尽数提了出来。 当然,更重要的事情是,那个人并没有否认——也就是说她也有可能问对了?另外话说回来,愚蠢这种话……到底有什么说出来的意义吗?是她最近有哪里出了错,还是她的行为中是有哪里误解他的意思让他不满了吗? 正因为找不出理由,所以才会更加烦躁……即便觉得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完全可以放任不管,但对于鹘的态度,葵还是忍不住的要在意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也并不是一个适合纠结于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有理由肯定,不论她现在对这个人抱有多大的疑问,等到回到本丸之后,其中的大多数问题都将不攻自破。在回到本丸之后,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只要对于这个人最根本的身份问题解决了,一切都会明了很多。 而眼下,她还是要先把需要做的事情做完。 …… ………… “——非常抱歉,在路上就这样擅自睡着了。” 在充分的冷静之后葵出现在了客厅里,她第一时间这样对狡啮表达了歉意——然而在她并不知道的情况下,狡啮其实已经因为她无意中的“掉以轻心”而改变了对于她一部分的评价。 “……那种事情,还是不要在意了吧。” 狡啮看上去有些无奈——从见面开始,这个少女就一直在对他表达着各种各样的歉意。 ……意外的和第一印象有相当程度上的差距。 “那么,有必要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初次见面,我是北岛葵,樱霜学院三年级生。” 在沙发上坐下之后,葵抬起头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中年人——也就是她之前想要见到的那位杂贺让二教授。与此同时她这样开口说道,一旁的狡啮意外的发现她是一副与之前不同的,相当慎重的神情——那是他自见到葵所见过的,她表现出的最为认真的神情。 很慎重啊——进一步来说,那可以说是一种似乎是因为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所以相当拼命的样子。 “初次见面,北岛小姐。” “我曾经读过老师很多文章,一直以来都承蒙指导,真的是非常感谢,也一直都想像这样见老师一面。”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相较于葵的热情,杂贺让二仅仅只是朝葵点了点头,客套性的进行了一些回复。而见他并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葵的表情有些困惑起来——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她才再度开口。 “……我还以为您至少会对我作出一番值得作为参考的评判。” “呵呵,之前的确有这样的考量,但在见到北岛小姐本人之后,又觉得那似乎不太适合在这个时候提出了。” “那……能容许我了解一下缘由吗?” “简单来说的话,是因为存在了分歧——对我所准确知道的北岛小姐的一些行为做下的评判,以及见到了‘北岛葵’本人之后所产生的分歧意义上的评判。” 眼前这个名为杂贺让二的男人无疑是这个世界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葵很肯定这一点。而他那种近乎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回答的反应力,也充分表明了他所拥有的那无比清晰而强大的头脑。 ——这就是能作为指导,去教授狡啮和槙岛这样的两个人的人。 她果然还是很不擅长应对这样的人……尤其在事先知道对方是怎样的存在的情况下,反倒会让她因为紧张之类的情绪,有很多话更加没办法自然的说出来。 一旁的狡啮则并没有任何要插话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对话。 “……您是个很奇特的人呢。” “北岛小姐谬赞了——在我看来你才是极为符合这句话的存在。” “我很奇特吗?” “非常奇特。” “这样啊,我很奇特。我喜欢与众不同,也喜欢离经叛道。” “……在平时听的话完全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话,但在这种时候听却意外的像是赞美。” 葵忍不住笑了起来。 “恕我冒昧……您还真不愧是能够染黑其他人的人呢,连我都忍不住要心动起来了。” 口中说着像是告白般的话语,其中的内容却让气氛在瞬间凝滞,接受着两个人审视的目光,葵将原本朝下的手翻转过来——她的手中所攥着的东西,是类似槙岛之前对她使用的那种便携式的PSYCHOPASS检测装置。 而在那显示屏上,不变的“22”的数字,看上去简直就像只是虚假的贴图一般。 葵并没有将此作为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开始问起了一些别的事情。两个人的对话不咸不淡的进行了一阵,她的话锋陡然一转。 “我想请问一下,杂贺老师您对于这个社会的看法吗?” “——这并不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这次轮到杂贺面对着葵笑起来了。敏锐的察觉出了对方态度的转变,葵主动将这个话题继续推进。 “也就是说,您对此是怀抱着某些复杂的情感的吗?” “姑且也可以算作是那样。” “那……如果我说,这个社会是个错误呢?” 这句话就像一枚石子投入了原本平静的潭水之中,似乎让狡啮从旁观者的角度惊觉过来,他皱着眉,神情复杂的看着一脸平静的说出了这样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话的葵。 “人们将追求‘标准的幸福’作为了人生的本职,这便是错误的初始。” “在那之上,打着这样的旗号的西比拉系统,其本质也不过是一个创造了美梦的骗子罢了。” “这个由深不见底的谎言构筑的社会,除了错误以外,已经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了。而在这样的社会下诞生的人,也已经失去了其身上本应留存的其他可能性。” 葵继续这样说道——与狡啮的稍有动摇有所区别,杂贺依旧很平静的接受了葵的话。 ……该说不愧是那样的一个人吗?对于这样的话语都没有丝毫的动摇,比其她这样浅显的试探,恐怕他早已经更深的去想过这些问题了吧。 “但是,这却是一个目前无法终结的错误。” 深吸了一口气,即便内心还抱有着不确定,葵还是说出了事先就想好了的话语。 “但我也相信错误必然会被纠正——终有一天,即便我们并不知道具体的日期。所以在终结这个错误的日子来临之前,我想恳求你们这样的人务必极力忍耐,至少要避免被关入收容所这样的结局。” “北岛小姐这是在说我吗?” “——这种时候,似乎不应该由我来接话了。” 葵的话语很显然意有所指,而在场的人也只有两个人。这种时候,话题的针对性就会并不意外的明显起来。眼前的两个人都不是过分迟钝的人,或者说反倒是相当敏锐,因而两者同时对此作出了回答。 “我之前有说过的吧,我可以‘预见’未来。” 然而葵并没有直接回答狡啮的话。 “但是——” “当然我也没有撒谎,那的确只是我的期望——我本身也的确不能预见未来。我只是从某个渠道里,看到了你身上本将要发生的事情。” “……什么?” “按照原本的轨迹,之后佐佐山身死,而你为了追查那个背后的人将会义无反顾的走进深渊,走上与现在的你所期望的,毫不相干甚至互相背离的未来。” “之后你会成为执行官,在一名优秀的女性监视官的手下成为真正的猎犬,最终手刃仇敌,但代价是,西比拉判定下的你永远都无法离开深渊。” “我现在才明白,凡属严重错误都有一个共同的性质:那就是没有克制感情的冲动。” 就像只是低喃一般,葵轻声这样说道。她神情略有些恍惚的低下了头。 “即便你眼下并不能相信我所说的话——但如果未来真的会走到那一步,现在的你又是否会后悔呢,狡啮慎也?” 客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杂贺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而狡啮的表情却越发纠结起来。 虽然他很想反驳少女所说的话,因为那听上去实在是荒唐——但却又似乎意外的无法反驳。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知道,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少女所说的内容说不定真的会成为现实。 说他是足够了解自己其实也并不准确——更进一步的来说,应该是在听到少女说过之后,他才恍然有了一种“原来如此”、“似乎也应该如此”的感觉。 但是,他果然还是无法反驳。 “所以,我之后是一定会救下佐佐山先生的——但我的理由也很明确,是狡啮先生你。” 面对狡啮的沉默,葵这样作出了最终的总结——话题再度被推向了另外两个人。 “……” “那能否容许我问一个问题呢,北岛小姐。” “您请说。” “假设这都是‘可能’的现实,你又是因为什么理由而一定要去干涉这一切呢?” “如果我回答是‘一见钟情’,那恐怕难以说服您吧。” ——完美的提问,又或者说,这是她无法随意糊弄过去的,必要的提问。 “但我也无法向您完全表达真心。” 葵这样回答道,她的表情带上了几分遗憾的意味。她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但就在这个时候,狡啮身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这让葵和杂贺同时向他看了过去,而狡啮则下意识的便露出了一副懊恼的神情。 “失礼了。” 他这样说道——随后进了另一边的房间。 按理来说狡啮应该并不介意被杂贺知道通讯的内容……也就是说,还是在防备她吗。 这个想法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之后葵有抬起了头,对上了在狡啮暂时离开后再度看向自己的杂贺让二。 “之后的话,其实我也暂时还不希望狡啮先生知道。” “我所希望的……” **** “……很抱歉临时要离开。” “不,这已经足够了。” 下山的速度比起上山时的速度明显要快得多,两人匆匆往下走的同时,狡啮率先打破了沉默。 根据离开之前狡啮告诉葵的内容,公安局那里似乎有了回信——更进一步来说,是佐佐山那里有了新的发现,但他没有自主行动的权限,所以选择及时的来通知狡啮。 “信息追踪到的是某个街区,但是因为地段特殊,无人机无法进入,暂时还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狡啮把情况和葵简单的说了一下,之后两人就告别了杂贺踏上了返程。 关于佐佐山的死亡过程,这一段的描述其实是模糊不清的,也就是说,过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虽然葵倒是记得那是在某个街区,但具体是哪里她也还是不清楚——这就意味着她必须更关注眼下这两方人的行动。 ……同时注视着警察和罪犯,还真是新颖的视角啊。 一想到槙岛一直都站在这样的立场上去给予罪犯协助,葵的内心突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但这似乎也不全然是她的感情。 虽然那感觉很模糊,但这还是让葵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你刚刚和老师说了什么吗?” 狡啮突然看上去不经意的这样问道——其中的内容让葵在听到的同时禁不住笑了起来。 “嗯……我说,我想和狡啮先生一直在一起哟。” “……” 狡啮明显一噎——他的表情看上去又无奈了起来。很显然,葵的直球总能让他猝不及防。不过这样他也明白了葵大概不会再回答自己更多,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相比葵“记忆”中之后成为执行官的狡啮,眼下的狡啮可以说是相当青涩的了。说到底,这也是只有这时候才可以看到的狡啮慎也了。而在此之后的他则会踏入深渊——在那片深渊之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而这个狡啮也将彻底蜕变。 望着和自己几步之遥的狡啮的背影,她忍不住眼眸微眯的这样想到。 正如鹘所说的,她现在受到了“角色”的相当程度的影响,甚至这个程度已经有失偏颇。 ——她,或者说“北岛葵”,更进一步的说是她们糅合而成的个体,的确对狡啮产生了兴趣。 但一切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这是必将毁灭的世界,眼下更多的也只是时间问题,一切多余的东西都是不必要的。 她先前对杂贺所说的“无法坦诚的真心”也是正是如此,她是没有办法把对这个世界毁灭的期望告知身处其中的人的。 而这种事情,也不是凭着观察力就可以发现的事情——葵很确定这一点。 所以,她告诉杂贺的内容只是她在那之前的期望。 “我所希望的,是狡啮先生给予我的终结。” 葵当时对杂贺这样说道,与此同时她对着他摊开了手——在她手中检测仪上,“22”的数字在瞬间跃升到了鲜红的“900”,又立刻回到了起先的“22”。 这让杂贺的表情头一次有了变化。在看到那个看上去完全不会变动的“22”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波动就好像只是旁人的错觉,但在场的两个人都深知那并非错觉。 葵并不介意向杂贺透漏这一点,是因为即便在此之后杂贺对狡啮说了什么,公安局也暂时没办法对她做什么的,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在这个时候,除开那个只为了对于现有社会的至高利益而行事,作为西比拉的代表的公安局长以外,其余的人都还并没有真正思考过,面对西比拉系统所无法发现的特例要如何处理的问题。 “北岛葵”的那部分是无法拒绝世界毁灭的诱惑的,所以她与葵彻底达成了共识。不过,在关于死亡的选项上,她放弃了看着世界终结的提议。 她想要死在那个人的手里——那样的话,一定会有什么让人愉悦的事情发生。 这是作为“北岛葵”的部分的直觉,也是她所期望的,而对于已经接受了这部分的葵来说……亦然。 这是她并不抗拒的改变——即便这样的状态,说是坏掉了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