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梅子和伏云隐并没有在镇上投宿,而是重新回到了棂星门处,那里有供人休憩的长椅,两人便在这里彻夜静坐入定,待到天快亮的时候,梅子起身又开始布置场地,准备第二天的售卖。
到了傍晚时分,她照例和伏云隐去茶馆喝茶,只不过这次点的绿茶飘雪。
喝过茶后,梅子便带着他去烧饼摊上买了十个烙饼,花了十八块钱,那摊主少收了两块钱,听梅子说,她每个月都来这里买烙饼,是她的老主顾了,摊主又是寡妇,以老板娘自己的说法来说,钱赚多了,自己留着也没处用,不如多做力所能及的善事。
“为什么要买这么多烙饼?”
“等会儿得赶一趟远路。”
趁着天还没黑,梅子便催促着伏云隐担起簸筐向西边继续出发,河洛古镇的人流量非常大,就算现在不是节假日,白天的时候街上也车水马龙,人流络绎不绝。因此,就算梅子写的字没什么特别可称道的地方,两天的时间也卖出去五十来个,现金收益两千多一点,全都放在梅子红漆木盒的最底层遮掩着。
两人沿着省道朝西边出发,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天便慢慢黑了下去,但梅子却没让停,她拿出一根绳子套在黑玄的脖子上,感受着黑玄的牵引继续朝前走。
“云隐,你能看到吗?你也来拉着绳子吧。”
“不用了,我看得见。”
梅子心中一惊,夜中视物?今晚天上没有月亮,没有光,那他肯定就是依赖眼睛了。
“修行到深处的人,要么能够达到无眼界的境界,要么就是爆发潜能恢复和动物一样的夜视能力。”
梅子却不知道,这仅仅是当日究竟老人传授禅宗大德舍利后给伏云隐激发的一项神通罢了。
两人就在路边席地而眠,彻夜静坐,凌晨时分,两人又开始动身继续行走,过了一个多时辰,前方的路开始变得陡了起来,不过比起真正的山地,坡度还算平缓,两人沿着盘山公路朝上走去,伏云隐发现这片土地上长着同一种大树——梧桐。
经过半个小时的攀爬,两人终于到了这片坡地最上边的脊梁处。
一块以绿色为基调的宣传告示牌写着:“梧桐碧水,不负一游。”
“梧桐碧水?”
“梧桐代表着这个地界的名称,梧桐岭,碧水是我们的下一站,碧水湾,它们俩是这条旅游线路的双子星。”
“哦!”
伏云隐刚释然,梅子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伏云隐好奇地问到,“好端端的怎么叹气了?”
梅子摇摇头,齐肩短发被微风吹动,她略显惆怅地说到,“这梧桐岭,曾经还是我的家乡,只不过……”
见她有难言之隐,伏云隐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岭上也有很多的游客,这里有许多的绿道和沿着山岭地势修建的观光阶梯,各处阶梯都可以到达梧桐岭的最高点——梧桐观景台,那里可以远远望见整个蓉城市区,更可以俯揽整个梧桐岭和碧水湾的景色,可谓得天独厚。
两人到达梧桐观景台附近,梅子在观景台栏杆处找了个地方,依葫芦画瓢,将在河洛古镇做过的事继续重复着。
梅子卖着她的画框,伏云隐则扶着栏杆远眺,梧桐岭是一片方圆五十里的山坡地,这一片山坡上主要种植着梧桐和桃树,梧桐全身是中药,春天这里将会盛开满山的桃花,本地政府主办的桃花节和梧桐中秋两个主题节日,吸引着不少游客前来打卡。
而梅子说她的家乡曾经是在这里,那她为什么不选择在这里清修呢?
伏云隐越发觉得梅子姐这人,有着很多不可告人的心事。
他摇摇头,把这些妄念幻想通通扔掉,放空自己的心情凭栏远眺,他不禁回忆起上次在圣慈山见王净亭,那次自己情绪失控,对她冒犯了,现在不知道对方原谅自己了没。
他又想起祖父母的死,还有前一段时间一直做的噩梦,他每次都会拷问自己一遍,到底错怪隐门了没有?错杀了江净天没有?当日的情景无法复制,真相已经无从查询,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些都给他留下了心病。
伏云隐还想到自己那两个在尘俗中混迹的妹妹,浪荡着的母亲,不知现在身在何方,玉贤也处于寄人篱下的状态,自己还没有给她找到归宿,以后她能不能和青萍大哥相认?
他揉了揉太阳穴,尘世就像一张网,误落尘网中,便不好脱身,魏晋时的陶渊明也以“一去三十年”来慨叹自己醒悟太晚这个让人无奈的事实。
“所以,人生天地间,得有道……”
“道……”
“道!”
混乱的思绪突然一凝,伏云隐目光如电,紧接着呆若木鸡般进入禅定,当即进入意识界澄澈海。
他盘坐在澄澈海,平日都是风平浪静的澄澈海,此刻竟然掀起滔天巨浪,意识界陷入一片黑暗,巨浪在整个空间到处冲击,如同放大千万倍的滚动洗衣机。
但伏云隐并没有受到巨浪冲击,他周身形成了一个真空空间,他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声,没有了血液流动声,没有了关节肌肉的拧动声,甚至没有了意识思维的跳跃声,寂静如太虚,悠游若无物。
“你……”
一道声音仿若从远古穿越而来,滔天巨浪丝毫未削弱其音量。
“明白道了吗?”
伏云隐缓缓睁开双眼,澄澈海白昼之境已经完全为黑暗所替代,那道神秘的声音仿若有形,一步一步从遥远的冥虚之地向他走来,伏云隐不知道那是一道声音,还是一个真正的人。
那道声音只有一个虚影,他缓缓踏着步子,一会儿像缩地成寸瞬间千里,一会儿像原地踏步未动分毫。
伏云隐意识中空空如也,他未口吐言辞,一道完整的意念已经表达在了这冥虚之境。
“道,可道,非常道,道本无道,道乃心觉!”
轰!
觉字一出,滔天巨浪仿似被投入了核弹,狂涌的澄澈海像宇宙大爆炸一般,瞬间灰飞烟灭,乃至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一切都寂灭了,一切都往生了,伏云隐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存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仿佛和天道融为一体,他是人,是畜生,是草木,是星辰,是所有的一切,仿佛最初的盘古,一切都是他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