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原满是无边无际的青草,梅子和寒潭躺在柔软的草甸上,互相看着对方而挪不开眼。
良久,梅子坐起身来,清风吹拂着自己耳边的头发和身旁的小草,她侧对着寒潭道,“你回来干什么?我现在这副模样,怎好意思见你。”
寒潭也坐起身,伸出手将她掰正面对着自己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永远是我爱的那个小凤。”
梅子看着他灼热的眼神,二十年没见,他已经成熟了,线条刚硬,英气逼人,眼神中的沧桑感让人沉醉。
她撇过头去,“不,我不再是凤栖梧了,我现在的名字叫梅子。”
寒潭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颌轻轻靠在梅子的头上,看着因风而起的草浪,二十年的卧薪尝胆,此刻终于有了一丝畅快。
“呵呵,凤儿,不管你叫梅子,还是柚子,在我这儿,你就是我的凤栖梧,那个古灵精怪,天真可爱的凤栖梧。”
梅子脸腾的一下升起红云,扭动了一下身子道,“呸,害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哪里还古灵精怪,天真可爱了?”
寒潭见情人这般羞赧状,顿时心生喜悦,他情不自禁地又低头摘下对方那比蜜糖还甜的嘴。
“嗯……唔……”
两人耳鬓厮磨,又是一阵温存。
良久,寒潭将梅子从怀中轻轻推出来,情意无限地看着她道,“凤儿,跟我走吧,当年是我没有能力把你带走,如今,我艺境臻至气劲,继承正觉道风部金刚之位,手下人才济济,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梅子听到寒潭这一番动人的话,心头却如一股凉风吹过让她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动了动身子,将寒潭的双手震掉,侧身说道,“寒潭,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寒潭诧异道,他原以为梅子会爽快的答应他。
“不为什么,我不会离开青城,离开蜀都地界。”
寒潭一把将她掰过来,“不,凤儿,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从春光无限的少年等到头发花白的半百老人,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怎么熬过来的么?我效仿越王勾践,每天夜晚睡在柴房,不靠近床的温暖,每天清晨尝一口苦胆水,让我不要沉浸在自我迷醉中,我没日没夜地苦修,终于迈过那道天堑,从化劲进入气劲,那一刻,我知道我可以回来把你接走了,凤儿,你是我的支柱,没有你,我修行有什么意义,我要你跟我走!”
梅子听着寒潭的倾诉,心中暗中流泪:没想到,这二十年,他竟然过得这么痛苦,这又是何必呢?
她眼眶泛红,屏住呼吸,震开他的双手,站起身背对着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够了寒潭,你以为我这二十年好过吗?你走之后,我便被赶出宗门,天地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没有人接纳我,那一个又一个的日日夜夜,我都在想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把我带走?”
“凤儿,我这不是回来了……”
“不。”
梅子轻轻吐出一个字,随即低下头,闭着眼道,“寒潭,你来晚了,那个时候你若是回来,我可能已经跟你走了,但如今,我早已经改变了心意。”
“什么?凤儿,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
寒潭凑进一步,紧贴着梅子的后背问到。
梅子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转过身,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寒潭,“当我看到岷江发大水,淹没无数农田和房屋,无数个家庭妻离子散,当我见到漫天飞舞的蝗虫过境,吃光所有的庄稼,当我见到遍地乱窜的鼠群,带来严重的鼠疫,当我见到整个蜀都陷入大地震,几万人被埋在地下永无生还的可能,还有我青城道脉的师兄弟,他们的家人也有不少死的死,伤的伤之后,我明白了,我是千古罪人……永世得不到救赎……”
“梅子,那些都是巧合……”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们正觉道!我后悔当年救了你!”
梅子冲着寒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后,随即用力转过身去,面色凝重,眼中那一汪清泉,早已干涸。
寒潭被梅子一声激喝,顿时怔怔地站在原地,他举起手,想要扶住梅子,却突然失去了勇气,不敢再往前一寸。
良久他一罢手,侧过身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决绝,一定要将所有的罪加在我头上,我甘愿领受。只不过凤儿,这二十年来,你受的伤痛,我一定做主,帮你讨回来。”
“我受了什么伤痛?不需要你多操心,这二十年来,我过得挺好。”
“不!你过得一点都不好,为什么不说出来?你那狠心的师父和师叔,把你的手臂削断,没有手臂的人,需要吃多大的苦才能正常生活,更遑论修行,这样也就罢了,这二十年来,他们竟然任你自生自灭,这样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师尊,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你!”
梅子愤怒地看着他,“寒潭,你没资格评价我的师尊!你要知道,你现在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是沾了我青城道宗的光,况且是你们设计来招惹是非,如今你不知感恩,竟然还妄图再起争端。”
寒潭愣了愣,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呵,哈哈哈,凤儿,这才是你,敢怒敢言,有真性情,那天阿飞告诉我,你被挑衅了却一直沉默寡言,看见女人受欺负,你也不在多管闲事,我还以为,你已经变了。”
梅子一听,嘴巴微张,脑海中的记忆陡然连成一片,“是你?挑战青城道宗的事是你安排的,是你在操纵一切!”
“哈哈哈哈!聪明,不愧是我的凤儿,没错,阿飞是我收养的义子,全名寒飞,他资质上乘,八岁开始修行,短短十五年,他便成就化劲,越过了无数人迈不过的门槛,这次在我的秘授下向青城道宗挑战,就是为了让他千年道宗蒙羞。”
梅子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寒潭,你就这么有把握,你那义子能够败我青城道宗?”
寒潭凑了过来,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哈哈哈!凤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放心,我相信阿飞,可以战胜任何处在化劲的对手。到时候我义子败他宗门传承人,我再打败他玄机子和北剑,彻彻底底地扫光他们的颜面,让他们跟你道歉。”
“你!”
梅子一抖肩膀,将寒潭的手震开,退后两步道,“寒潭,你怎么这么固执,还执迷不悟呢?青城道宗于我有恩,而我愧对师门,愧对蜀都百姓,我是心甘情愿地在此救赎自己,不需要你来插手,你停手吧!”
“呵,呵呵呵,我执迷不悟?凤儿你记住,宁教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欺负我们的人,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寒潭狠厉的神色让梅子心惊不已,她万万没想到寒潭的心竟已扭曲成这样。
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呵呵,寒潭,你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了,以后,你别再来找我,我不想让师尊认为,我和你还藕断丝连。”
“师父!你就知道你师父!那我呢?我不管,既然你下不了手,那么让我自己来好了,记住,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不管你有没有手臂,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寒潭,永远要让你做我的妻子,今日见面,你可以选择去告诉他们,但,任他们准备什么,都徒劳无功了,哈哈哈哈……”
寒潭说完后深深地看了梅子一眼,随即便一边畅快地笑着,一边迈着大步朝着草甸远方走去,他离去之时,步子仿佛踩在草尖上,只见他仅仅迈出几个步子,便化作一道道闪烁的幻影,消失在远处。
梅子无奈地闭上双眼,一阵强风吹过来,撩起她的发丝,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却怎么都平复不下去了。
“风,又来了么?”
……
伏云隐捏着彼岸花香囊,发呆半晌后,心中终于下定决心,“有机会,还是去江净天说的北宗八极门看看吧,若是行得通,便了了他的心愿。”
“杜……樱……桃……”
他嘴边喃喃道出这三个字,刚说完,便听到几道脚步声传来。
他看向屋舍旁的小道,首先从拐角出来的,正是黑玄,它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一直跑到伏云隐身边,使劲地往他怀里蹭。
他伸出手安抚着它,见它嘴巴边稍微有些肿,很明显是被人打了。
“难怪这么怕呢!原来被人欺负了。”
小道紧接着出来一个人,那正是许久未归的梅子,此刻她垂头丧气地走着,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走到院子内。
伏云隐见她即刻就要撞在桌上,便呼唤了一下,“梅子姐,梅子姐!”
“啊……”
梅子陡然惊醒,见伏云隐担忧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差点撞在桌子上,才发觉自己走神得有些厉害。
“你怎么了?”
梅子慌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仓皇说到,“啊……我……没什么,没什么。”
“梅子姐,你嘴巴怎么肿了?”
“啊,有吗?”
梅子脸色陡然红得像一个苹果,她慌慌张张地走进屋,“没事没事,我先去做饭了,回来还没吃东西呢。”
见梅子匆匆忙忙回了屋,伏云隐皱了皱眉头,“那人到底对梅子姐做了什么?”
“且突然来找梅子姐,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伏云隐想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思考,毕竟这是人家的事,自己管不了。
吃过饭后,已经是下午的天光,两人便收拾了一下屋舍,打了些柴禾,将鸡舍的粪堆清理干净,做完这些农事,时间便已经入夜了。
两人各自做过自己的晚修功课后,便同榻入眠。
但今晚两人好像都睡不着,各自怀着心事,临近深夜时,伏云隐隐隐听到梅子轻微的抽泣声,他侧过头一看,只见梅子的眼角晶莹地闪着泪花,留下的泪水已经湿了头发。
“梅子姐,你还好吧?”
梅子在枕头上摇摇头,笑了笑,“没事。”
“那人,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