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翌日一早,清晨六点钟,天秋的第一道生理钟敲响了,迷糊睁开眼,果然没有看到所谓的牛奶,他也不想晨练了,阖上眼睛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八点半,这两小时睡得太沉,以至于他天灵盖都压的生疼。 那小子来梦中找他了,场景是昨晚待过的天台,他纵身从七楼跳下,梦里暴雨如注,云里闷出绵绵不断的雷声,血液从头部向四方蔓延开来,在雨水中稀释…… 天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额头发烫,有点着凉,也许是夜里踢了被子。 穿好拖鞋,他打着呵欠出门,转右拐进卫生间,没留神里头有个人,湿漉漉的眼睛都一怔,“……早。” 彭婉叶刚醒,没什么精神理他,转回头继续刷牙,却是给他让了位置,指着盥洗台新的牙刷和杯子。 天秋洗漱好的时候,她早已去了厨房,他扒拉着墙看外头,然后默不声响关上门,洗了个晨澡。 彭婉叶用冰箱里有限的食材做了合胃口的早餐,不亚于阳台上的包子,水饺之类的速冻食品,将袋装牛奶倒进杯子里,搁微波炉叮热,她环胸靠在冰箱门,无欲无念的。 在病区待了四个月,就等于四个月都没有穿文胸,现在都有些不习惯这玩意儿了。 那天拿到自己的衣服时,还感到陌生。 天秋在卫生间里待到黑发半干才出来,他揉着头发,凹了个发型,发现咋整都怪怪的,所幸全推上去,不理了。 彭婉叶仍穿着昨天的衬衫,袖子挽了起来,露出肤如凝脂的手臂,她靠在冰箱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 天秋说了句什么,她没听见,才发现她是戴着耳机的。 他没有贸然走近,但彭婉叶转个身的刹那发现他,除下一边耳机,“我还以为你会睡到中午才会起来。”她说着,头也没回,打开微波炉,套着手套把牛奶端出来。 天秋洗了个澡,俨然清醒许多,“你也起的很早。” 微波炉门被合上,她淡淡道:“我年纪大了,睡不了那么多,平时睡七、八个小时就会醒来,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 他托着下巴颏,饶有兴趣,“是吗?” 玻璃杯搁到杯垫,只发出沉沉的一声响。 天秋舔着唇喝牛奶,温热的,很香,似乎还放了一勺蜂蜜,是槐花蜜的味道,稀释在牛奶里,并不甜,却很香。 片刻后,他闻到更香的。 彭婉叶端了一杯咖啡出来,搁到她位置的杯垫上。 咖啡是速溶的,显而易见,不过闻起来没有想象中的麻油和香油味,很醇香。 饺子和奶黄包都已蒸好,她端出来的时候,见他托着下巴颏,意味深长的看着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杯。 “怎么?” 天秋心中道着有趣,随口一问:“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对年龄很敏感?” 彭婉叶不以为然,“到了一定的年纪,女人都会很敏感。” “可别的女人都会敏感自己老了,而你在敏感自己已不再年轻,要区分、会强调出这个年纪和那个年纪的不同,还要担当起这个年纪该担当的东西,比如宽容,怜爱。别人在抱怨岁月的不公,而你好像很享受。” “是嘛。” 她面色不豫的,“快吃。” 他抿唇笑,“哦。” 彭婉叶是什么病,他好像心里有数了。 “饺子是玉米猪肉馅,包子是奶黄包,要都不喜欢吃,就多喝点牛奶,等会儿我们出去吃。” 他耸肩,继续喝牛奶,“姐姐也不喜欢吃饺子和包子么。” “啊,不喜欢。”她淡淡应着。 十分钟后,两人出门,钥匙由他抛到二楼阳台。 彭婉叶不高兴了,他能感受到。 可她并没有表达出自己不高兴继而生人勿近的样子,一路上,她都不怎么发声,都是他在说,她含糊应着,尽管她表面并未有什么不妥。 天秋趴在窗沿边,狭长的眼睛观着一花一木匀速地倒退,人们面无表情的走在人行道上,轿车渐渐多起来,笨重的七座SUV行走在柏油路上,开始走走停停。 车里暖气开的足,两人都脱下大衣,彭婉叶的挂在椅背后,他则抱着搭在身上。 “想吃什么早餐?”她问。 天秋回头看她一眼,她并未迎回来,而她堪堪及肩的中长发遮去半边脸。 仔细看她,其实还挺漂亮的,尤其是额头。 他能预想到,她生气的时候,大概是最好看的。因为她很瘦,脸皮也很薄,一生气,太阳穴的位置必会显出青筋,完全的我见犹怜,到那时,谁还会管事情的对与错呢…… 他这么想着,同时漫不经心道:“小吃吧,汉堡薯条什么的,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 “行。” 她顺着导航,去了当地有名的步行街。 M记。 彭婉叶让他去找位置,她来点餐。天秋自觉没问题,点餐是一门技术活,他不怎挑食,彭婉叶点什么他就吃什么,可他不知道彭婉叶对什么忌口,过敏,所以他没有半分犹豫,点个头便去找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他不喜欢靠窗的位置,靠墙的位置更让人自在。 晨早店里人不多,收银员让彭婉叶先坐着,待会他们把餐端上来。 彭婉叶在他对面坐下,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汉堡不同样式的点了四个,其余都点了一些,但吃个五分饱就够了,不要吃太撑。” 天秋点点头,随手拿起旁侧架子上的杂志。 “你真从来没有自己出来玩过吗?” 她掏出纸巾,将桌面擦了一番。 “没有。我不能随便外出的,其实……” 他欲言又止着,服务员恰好上餐,他瞄了一眼,闭上嘴。 待人走后,彭婉叶把餐盘推向他,自个儿取了一杯咖啡,揭开盖子,热气腾腾的,“怎么了?你说。” 他垂着眼眸,踌躇着道,“其实我这次外出没有批文的,已经是违反了院里规定,不知道值班的爷爷为什么不看批文就给我俩放行了,是因为你吗?” 她耸肩,不置可否。 他心中有数,双手捂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这次回去之后,估计我又要回到隔离区了。” 这还是最乐观的想法,精神病院的病人出逃,大多下场都是病院报警,告知当地居民有精神病人出没,之后寻到人再五花大绑,鬼哭狼嗥着捆回来。不过他不用担心自己也会经历这样戏剧性的场面,他已跟林良打过招呼,虽然仍被骂的狗血淋头。 彭婉叶有几分惊讶,她以为到了新年这两天,每个开放式病区的病人都可自由出入,原来不是,是她鲁莽了。也怪不得她,毕竟大多数城市的开放式病区放在平时写个申请条就可出去的。 她掏出手机,发了一条讯息,“没关系,不会有事。” 天秋倒是无所谓,其实有事也没关系,他想。 他一脸淡然,引起她的好奇心,“既然没有得到批文,那你的主治医生现在应该很着急吧?我在里头听过不少你和你主治医生的八卦,他几乎天天被你逼疯。” “哪有那么夸张。”他笑。 “我也觉得,不过你要不要和他说一声?” “我说过了,得知不是在附近兜兜风,我就给他发短信了。” 然后关机,并告诉林良自个儿关机了,因为不想听他发脾气,让他冷静冷静,虽然后来再开机复电话也仍然逃不开他大动肝火,被骂的七荤八素。 还是那一句,精神病人的行为都是不可预见的。 就算体检时他的情况良好,可一旦受到刺激还是会反弹。 最后,终于把他说服。 天秋眯起眼睛笑,得逞的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啊,这头发剪的真好。” 林良没好气道:“小垃圾,滚。”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非常愉悦,天秋摸着手腕上的心率表,能外出的机会并不多,最紧要是享受当下。 彭婉叶点头,“那就行。他跟你很好吗?不会派人来抓你吧?” “不怎么样,好凶,这次回去后可能还会被电击,不关三五个月都出不来了。” “真的假的。”她眉一挑,“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电击吗?” 当然没有,骗你的。 “看他心情。” 天秋随手拿起一个汉堡,打开外纸,烤肉的味道很香,忍不住大咬一口。 其实他还不知自己的胃能不能吃这么油腻的食物,权当能吧。 彭婉叶收起手机,撕开蕃茄酱的酱包,挤在餐盘垫纸上。 “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他半张脸隐在汉堡后,口齿含糊应着,“在意什么?” 她点到为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