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啜泣声在耳鸣消退后进入了巫师兽的感知里。他努力眨着被强光刺得一时无法视物的眼睛,直到第四次睁开它,蓝袍的法师才勉强看清了前方的物体。 “……我一直……一直都是这种容易放弃的爱哭鬼,对不对?”艰难地从双手里拔出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纪太一头长发闪着哀伤缓慢的流光。她看起来像是想挤出一丝笑容,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对不起,一直……一直都……瞒着你们。瞒着你们……原来我是这种人。原来……我做过的事是那么无法饶恕的罪……原来就连这样的我还想着要爱人、然后被他人所爱。” “对不起哦,被我这种家伙缠着做搭档。” “对不起啊,明明做了我的搭档却居然被我这样对待。” “对不起……对不起……呜……对、对不起……就连最后的路西法也……对不起……呜呜……对不起……” 蓝袍的法师张口结舌地看着呜咽地道歉的女孩。若是在平时,他肯定早就从总是装着糖果的口袋里摸出一颗来宽慰对方了,可现在—— 可现在为什么,别说掏出糖了,他就连一句“没关系”都说不出口呢? 在对方将被眼泪模糊的视线对上自己的之前,巫师兽有些慌张地别开了它,投向身边同样衣衫褴褛的白袍法师。从后者的视线中,他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逃避和不安。 “……恒常性的判断果然没有错。”似乎看出了两位搭档的窘迫,女孩强笑着跳过了话题,“哪怕经过了那么多事,那么久的时光,在内心深处,我还是会选择更保险轻松的方法——甚至,即便到了现在,我也觉得那个方法没有错。” “这个世界的意识——恒常性一定早就看透我的恶性难改,才会暗地里在皇家骑士的编程里添加代码,向个别专注聆听神音的骑士出言警告,甚至……我与他们的相遇大概也有它在推波助澜吧。” “这果然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和我的父母是如此相像,而聚集了我一切美好想象的路西法……光明兽,真正属于他的进化线至今只有不断堕落傲慢魔王一条而已。或许,无论是他还是我,终究都只有这么一条道路吧。” 沉默了一会,脸上笑容也因此黯下的纪太再一次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抱抱我?——或者,现在杀了我也可以哦?虽然不能保证意识一定会消散,但也定会受到重创吧?就这么放着我不管的话,或许有一天,在我觉得形势已然绝望的时候,我会从后方将你们吞噬入腹也说不定呐。” 就算她这么说了,巫师兽还是无法动作。他当然不可能杀了她,但……现在他的手脚都僵硬非常,连抱抱她也做不到。他艰难地扭动脖子看向身边的冰法师,正撞上了后者那同样无措慌乱的眼神。 而另一边,阿尔法兽鎏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抽噎的女孩,而眼眸的主人则在一片沉寂之中动了起来,冲向对方——并提起了手中那异形的巨剑。 “可。”几乎是同时,低沉磁性的声音和划过纪太腰腹的闪光一齐响起,“若这是汝的期望,那吾自会抱汝。” 直到这时,法师那迟钝的眼睛才勉强捕捉到了隐藏在纪太身后的黑暗里的情况:先前挡在他们身前的黑色武人受到的伤害显然更为严重,曾经英姿勃发的甲胄龟裂破碎,比他们还狼狈落魄,可也因如此,他手里持握的太刀也已在刚才承担的一击之中破鞘而出,显现了它的真姿。 耀眼的金色光辉环绕在锯齿状的刀身上,让久处黑暗的巫师一时看不清它的细节,却依然能够知晓其蕴含的威力,也明白了为何阿尔法兽会提剑而上。他赶忙也举起了自己的法杖,想要制止策略兽的反攻,但业已为时已晚。 “然则,那是在汝来到大魔殿后的事了。”转手又是一刀,毫不留情地将在前一击中被拦腰截断的身体纵向劈裂的策略兽语带笑意。 耀眼的光辉随着刀刃的劈下从纪太裂开的身体里盈出,充斥了整个黑夜——不,那不是来自那把太刀的光亮,那是因为主体意识消散而解除了他们的合体状态,使巫师兽重新回到了阳光照耀的真实世界。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纪太颓然倾倒的身体里析出,身边运气不好的冰巫师兽下意识地接住失去意识的妖女兽、反被压倒在地,而早已做好准备的策略兽则在恢复实体的第一时间里将蛇铁封神丸夺回手中,撞开尚且不及反应的蓝军指挥官,旋即返身向倒下的少女伸出了手。 那是谁都赶不及制止的距离,眼看武者就将得手,意识不再的萨摩纪太倾倒的身体却猛然一顿,虚晃一招闪开了策略兽的劫掠,仰身从错愕的巫师兽手里抢过太阳法杖,于下一刻用其架住策略兽劈来的太刀。 “哦……原来如此。”俯视着拼尽全力抵御着自己放水的攻击到浑身颤抖的女孩,策略兽看着那双金色的双眸哼笑了一声,“‘汝’还没走吗?” “……”操纵着这幅身体的阿尔法兽没有作答,只是将视线的焦点从对面同样金黄的眸光移开,放在了兵刃交接的位置——套着刀鞘的灭世之剑理所当然地毫发无损,可黄铜的法杖上已然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在策略兽第二声嗤笑响起之际,黄铜的法杖应声而碎,最后一道流光从萨摩纪太的躯体里析出,蹿入起身下令的切羽手中机器里。所有的努力仿佛都是白费,所有的挣扎似乎都成为了敌人脚下的垫脚石——打破这悲惨局面的是自空中传来的一声尖啸。 “虹桥烈矢”的灼热逼退了谨慎的武者,鲜红的蹄铁紧跟其上,踩在二人中间。 “皇家骑士……?!” 策略兽不自觉地低呼出声。 “斯雷普兽……?!”抱着——或者说被没有意识的妖女兽压着不好动弹的冰巫师兽瞪大了眼。 紧接着,在接二连三的进化合体的光辉中,巴古拉军的三元士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将敌方大将掠走的机会。他沉默地看着跪坐在兽形圣骑士荫庇之下的棕发人类,后者棕色的眼眸里却只有涣散的虚影。 “……吾虽未能如愿将汝掠走,并损失了两员重将;然则汝亦未能将吾扳倒,且受到重创。”面对三方的得力干将,武士的语气还是没有分毫畏惧,怡然自得地向被同伴们架起的女孩招呼,“吾愿将此局定为平手,汝意下如何?” 回应他的只有奥米茄高吼兽和吉克暴龙兽的集中猛攻。 待轰炸卷起的烟尘散去,被夷为废墟的钢铁城市遗址上早已没了策略兽的身影。此时此刻,松了口气的众人才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位天降骑兵身上。 没有无礼到需要这些反抗军们将快要实体化的疑惑说出,身披鲜红甲胄的骑士主动做了自我介绍:“诸位想必就是恒常性所言的反抗军吧?我乃……” “斯雷普兽?”拖着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的妖女兽,冰巫师兽抢声道,“是……斯雷普兽吗?” 退开身子,让出木然坐在地上的萨摩纪太,兽形圣骑士声音平静:“是的,我乃皇家骑士斯雷普兽,此前许久都依我等神明恒常性所残留在Crystal Zone的数码结晶之中的意识所言,隐蔽在该Land的阴影之中,静待时机。而如今……” “——如今你总算看到逃出的机会,所以在我们干完死亡指挥官和那个狡猾的三元士之后帅气登场抢镜头了是不是?”切羽翻了个白眼,“不过如果是皇家骑士的话,至少战斗力还在平均线以上,就让你加入吧。” “——此言虽不非常准确,但我会加入反抗军的势力帮助各位这点是事实没错。”斯雷普兽在冰巫师兽复杂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然后把视线投向了被明里等人照顾的少女,“然则,我亦身负另一个神旨。” ……………… 芳香兽不知多少次的深吸了口气,然后重新检查了一遍牢房——百叶窗是合上的,这个房间里没有实时监控系统,他在里面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 只是一点谁都发现不了的演戏罢了,只不过是稍微在没人的地方牺牲一点尊严罢了,说到底这还是为了数码世界的大义!是神圣的牺牲!是战略的一种!就像他教给萨摩的面具,此时此刻,他要以身殉道! 于是他咬牙在堆满文件的房间里扫出了一片空地,就地而蹲,四肢着地,飞快地转了三圈,然后—— “汪!氵……” 百叶窗不知何时已被收回,玻璃墙也不知所踪,而罪魁祸首萨摩纪太正和站在她身后的几位皇骑惊讶地看着自己。 皇家骑士内公认的策略家脑袋一片空白。 要是只有剑皇兽杜纳斯兽这帮直肠子笨脑子的家伙就罢了!!为什么连智商礼仪都过关的斯雷普兽都来了!!真特么出去遛个弯就能捡回个皇骑吗?!为什么不是顽固兽或者龙帝这种好糊弄的家伙!! “哦呀哦呀,真不愧是魔王的牢笼,连皇骑中的军师都会在其中被变成白痴蠢狗。如果我再晚一秒被救出来,说不定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好可怕好可怕~”这是明明知道来龙去脉还选择落井下石的剑皇兽。 “……”讶异微睁的眼睛很快恢复了原样,纪太平静地走到面甲发黑的军师身前,蹲下了身,与他平视。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绝望的芳香兽仿佛看到了希望。 没错!他一手栽培塑造的领袖、他所选择的王,一定会在此时此刻明白一切的来龙去脉帮他解释的! 大概从那充满求生欲的翠眸中看到了什么,纪太在一阵沉默后露出了微笑,:“汪汪汪,汪汪,汪汪。” “吾才不是真变狗了啊!!” “够了。”实在看不下去的斯雷普兽总算出面结束了这场闹剧,“你的精神没问题比什么都好。那么现在,按照惯例,除去空白之席的阿尔法兽,现在有行动力而且意识清醒的皇家骑士已经达到平日的半数,是时候该推进神旨了。” “嚯……还想着汝那么久不出现是否是因为遭遇了不测,没想到是倾听神昭去了吗。”撑着纪太的肩膀,芳香兽强做镇定地从地上站起,努力无视其他不懂翻过一页的同僚那憋笑的眼神和表情回道,“那么,恒常性有何嘱托?” “哎呀?堂堂皇家骑士团的军师,居然连这个都想不出来吗?当正义的英雄到齐之后——”骤然一个甩手,用金黄的带刃锁住紫军领袖的脖颈,将她拖到自己脚边的病毒种圣骑士显然不甚在意其他同僚的喝斥制止,兀自笑道, “当然是讨伐魔王啦~” ………… 废弃的数据自身侧流逝,盔甲上的利齿将最后一点尖锐坚硬刀刃咬碎时飞散的数据碎片加入了其中一道数据流,进入了黑暗的虚空之中。 “居然让掌管冥府的‘冥王’来到地狱入口,妄图利用黑暗的力量打败我等吗……何等傲慢的愚行!”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些许金光消失的方向,普路托兽言虽如此,但内心还是明白对方真正的目的的。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通往黑暗虚无的边缘。普通的数码兽若无庇护,只要身处此处大概就会在数秒之内被紊乱急速的数据乱流撕成碎片。虽说身为冥王自然不会因此受到伤害,但就算是他,要在这扭曲的空间里找到回去的路也不是件易事。更别提而今的数码世界被分得如此之散,飘荡在数据宇宙里这令回归之路难上加难的事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更钻研一下远程传输的数据魔法的……!——被摆了一道的冥王在内心怒吼着。 然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老老实实边找路边飞回去,但这至少要花上百年以上的时间;一条是就地凭空研究改良一下空间魔法,凭他的实力,运气好的话大概过个几十年就能研究出直接传回原来位置的魔法了。 以上的路,哪一条都让普路托兽觉得烦躁非常。也就在这时,他面前出现了第三条路。 “……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看着划破空间的来者,冥王发出了神秘的低笑,“身负重罪却胆敢主动在我面前现身的人,你是第二个。” “荣幸。”曾经的荒野贤者只是平静地颔了颔首。 “那么,让我猜猜,你莫非也是找我这个冥王告解,然后以自身为筹码谈交易的?” “虽说,孤确实是来找阁下谈一笔交易的,但筹码却并不是孤本身。” “哦?那是谁?那位七魔之一的魔女?还是那位悲剧凝聚的武士?” “皆否。”来人摇了摇头,“孤提供的筹码,是曾经的创世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