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离岛了。
臧习浦把她送去老坪那儿的时候,网上的视频已经删除了,或许是某些幕后的谈判有了结果,也或许是别的什么操作,龙七不知道。
她现在整个人处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老坪那边订了回程机票,急着找她,所以臧习浦直接送她去的机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唯独下车的时候,他突然握住她的手,龙七的身子刚出车厢一半,回头看他。
“吴尔那个本子,你要是有意向了,就联系我。”他说,“我早上对你说的话,想你现在也没什么心思考虑,但是龙七,有件事你得知道。”
“一个人过得好坏,是由自己而非他人定义的,你以前是什么样,之后大可以照着那样活,要有事,给我打电话就行。”
……
宁静的两秒后,她开口:“臧老师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去年十二月份,开机仪式。”
手轻轻地从他手心抽开,她缓慢地捋头发:“我高中时候为了赚生活费做过不少按时薪算的商业活动,那时候缺钱,什么活动都跑,其中有一场是一个车展,一整天不吃东西从早站到晚,临下班前还被一个小老板摸了一把,我把人车划了。”
“当时车展上挺多记者的,我真要闹起来,对方也不占理,但是记者不是冲我来的,是冲一大牌代言人来的,主办方怕那种小事扰乱秩序惹大牌团队不高兴,把我炒了,钱也没结,重点就是钱没结,我觉得凭什么,但人保安不让我说理,当时您被我吵到,还看了我一眼。”
臧习浦听到这,看她。
龙七也看他:“那个大牌就是你,臧老师,那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您是见过我以前什么样子的,您那时候没有看我第二眼。”
臧习浦的回应还没出口,她低了低额:“后会有期臧老师。”
车门“咔”一声关上,她转身朝电梯口走,走挺快,没回头,臧习浦从始至终在驾驶座安静地看她,目送她进电梯。
飞机启程,轰鸣作响。
三个小时的航程,老坪喋喋不休地给她说接下来的行程,他向来知道她的鬼德行,情场上越失意就越要用商场上的事情堵她,绝对不能让她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又颓,所以他就跟啥事儿没发生一样,语速跟子弹一样快,说有两个综艺要敲,有一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需要试镜,还有两场秀和一个广告要拍,她听半天,淡淡问一句:“我有多久没去学校了?”
老坪看她,用眼神询问她怎么着,没得回复,就问:“累了?要不电视剧的试镜就推了?但是其他的没法推。”
“看着点时间吧,我六月份要准备考试了。”
话到嘴边,她说。
老坪点头。
下机后,记者与接机的粉丝数量相当,她在人潮中走,喧喧嚷嚷中一个问题都没回。之后老坪打算送她回颐眀湾的,她指了另一个路,四十多分钟后,车子在一小区前停,老坪问这哪儿,她说:“拜了。”
然后下车了。
这会儿是下午五点学校刚放课的点儿,小区里有饭菜香,绿化带中央沙地健身区域有玩闹奔走的小孩儿,夕阳西下,半道斜阳中,龙梓仪的两双胞胎儿子在沙地滑梯旁打架,龙七边走近,边插着衣兜看,而龙梓仪本人正倚着隔壁的健身器材打电话,说得挺火热的,右手在半空一笔一划,说半晌,听着电话那端的回应,无声地捋头发,而后双胞胎里那小的把大的给打哭了,小胖墩子往地上一瘫,一嗓子嚎出声,龙梓仪才回过头,与此同时,对上她的视线。
……
“你怎么往这儿来了?”
“你不是周二周四都来这儿吗。”她回。
今天周四。
十分钟后,电梯门无声地开,俩小胖子猛头朝外冲,还在闹,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下,打到公寓门那儿使劲地拍门,龙梓仪掏着钥匙在前头走,龙七在后面慢慢跟。
“又是跟信义吵架了?怎么着,这回谁打赢谁了?”
“我高三那会儿就搬出去了。”
钥匙插进锁芯:“哦,房租多少?够不够?”
“以前住的地方三千一月,现在住的地方是朋友的,五万一月。”
“什么鬼地方。”
“颐眀湾。”龙七的肩膀抵着门,“三四百个坪的房,价格打过折。”
“哦,”她继续扭钥匙,“住那片儿去干嘛?”
龙七不答。
门咔一声开,俩小胖子往里溜,龙梓仪吼一声:“换鞋!”
随后将钥匙放鞋柜上头,往最底下找出新的拖鞋,往后放玄关口:“你穿这。”
她换鞋的时候,龙梓仪又朝里屋喊一声:“子牧我们回来了!”
“你平时也带他俩过来吗?”龙七问。
“带,他们现在跟我住这儿。”
“那你老公呢?”
“办离婚呢,原来的房子归他。”
话落,里屋书房门咔一声开,龙梓仪的伴侣,卢子牧提着半壶茶悠悠走出来,穿一身棉麻条纹的家居服,人字拖,挠着脑袋,头发略乱,看见玄关口的她,一愣。
“我女儿,过来吃个晚饭,就不去外头吃了吧咱,就订三黄鸡那家外卖。”龙梓仪这么一通安排着,回头确认,“你是只吃个晚饭对吧?”
“我还想睡几觉。”
龙梓仪看她几眼,又看向卢子牧。
“哦,”卢子牧反应不慢,“那我,我睡沙发。”
“你是来干嘛的?”龙梓仪再回头,问龙七。
半小时后,龙梓仪叫的那家三黄鸡外卖到了,俩双胞胎坐在客厅沙发前边看片边吃,嚼得酱油香都溢出来,龙七在餐桌边坐着,右手握啤酒罐,罐底在桌面缓慢地划着圈儿,龙梓仪在对桌撑着额头,捋头发,卢子牧在吃鸡。
“所以你是还没明白你们这回,算吵了一架还是彻底掰了?”
“不止这。”
“想不想联系他?”
她没答,淡淡地看龙梓仪,龙梓仪再问:“网上那B超单真的假的?”
“假的。”
“那么真的呢?”
“哪里有真的。”
“你别骗我龙七,要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你不联系他,我掘地三尺也能挖他出来给老娘一个说法。”
“真没有。”
默了一会儿,又问:“第一次是和他吗?”
“嗯。”
“什么时候?”
“这年纪正常。”卢子牧往她碗里放一鸡腿,云淡风轻插嘴,“不比你妈早。”
龙梓仪没搭理人:“平时做措施了没?”
……
没叹气,但形似叹气,龙七往后朝椅背靠着,卢子牧朝龙梓仪嘘一声,龙梓仪的筷子往桌面一点:“避孕药那种东西无论短期还是长期都对激素有影响,必须戴套,一年让你吃一回以上药的男人,分,没得商量。”
“他不是。”
“不是就好,有照片吗?”
“网上有。”卢子牧拿着手机,龙梓仪别头往那儿搁一眼,看了三秒,收回眼色,看龙七。
“行啊这长相,可以啊,他多高?”
“186,你问完没?”
“他这外形招女孩儿,你这外形又招男孩儿,年纪轻,相互祸害,挺行。”龙梓仪终于开始抬饭碗,用筷子推一口饭入口,咀嚼完,继续说,“你们吵架那个点就不在一条线上,一个非得求真相,一个非得看态度,说到底都自私,但是人顶着台风在你酒店楼下蹲一整晚,当场又有外人在,你还逞一时口快激他,换位思考你急不急?”
“所以说我这人是不是真挺燥的?”
“不是你燥,是你俩燥,你燥在不该一时嘴快,但他燥在把真相和分手等同之,你要说听,他就跟你掰,你要说不听,那不摆明这里头有猫腻,他爽了,你心里有疙瘩,这关系能好才怪。”
……
“我跟你妈每天都吵架。”卢子牧补一句。
“爱情是不分对错的,女儿,爱情很没有道理,有的架,隔顿饭就好,有的架,隔一辈子都不好,你们到最后都记得对方说狠话的样子,但真要你回忆说了什么狠话,”龙梓仪挥手,“不可能的,哪还有人记得,堵的就一口气,幼稚死了。”
“有时候吵高了顺不过这口气,就想想,你愿不愿意和别人过这一辈子。”卢子牧说。
一人一句,连珠炮挂,她想起靳译肯说的那句“你还敢嫁除我以外的人”,这一瞬间还真思考了自己和除他以外的人共度一生的画面,两指间捻着糟毛豆,龙梓仪吩咐卢子牧:“你再搜搜其他照片,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他妈应该长得好看。”
“为什么,你见过?”
“女儿随爸儿子随妈。”
“哟可以啊,都能顺着人家儿子的脸看妞了。”
“唉我得回去写结尾了,主编催得厉害。”
她起身,龙梓仪举鸡腿指着她:“你给我回来,你坐一小时能憋出几个字,你那破稿费值几个钱啊,卢子牧!”
“憋灵感。”
她反手关书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