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拂晓,遍野花惹蝶,城市终于下来了开年以来的第一场绵绵细雨。
游客踩着积水匆匆离去,垂下的柳条也被无情的遗落进了风的问候里。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进入了一场蓄势待发的预选赛中,心境、情绪、四肢百骸的起舞程度,都由严寒的失落转向高亢的迸起,予人以期待和渴望。
甚至那些一无所知的心意,也悄悄地,随着冒尖的绿芽开始展露秘密,勾引着无数想要往里窥探的心。
打着生日即将临近的高调噱头,林川热情坐庄,千邀万请才把贺时卿这尊大佛从他那大房子里请了出来。
当然,也不能全怪陆海整天绕着人瞎嚷嚷,就连林川他也好奇——传言被捧在贺时卿手心里的肉被他亲自割掉了。啧啧,他们可是亲身体会过贺时卿对阮柠的痴情程度的,前脚还不理解好友到底是中了什么情蛊,后脚却又是目瞪口呆,不知那俩人在玩什么情趣。
当然,这话也只敢在宋泽宇一行人面前调侃,后者还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在正主面前说,不然算起账来都等着帮各自收尸。
无奈陆海就是个没眼力见的,包括上一次一直耿耿于怀贺时卿为了个阮柠就推了他们的聚会,他这次还真想触一触贺时卿的逆鳞,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一边狐假虎威的跟人放着狠话,一边吐槽随便约的这家理发师不给力,林川无奈的按黑屏幕,起身走向响了一阵门铃声的大门。
林川在城市临边的地界有幢闲置的别墅,这里也经常被用来给他们这一群人聚会享乐玩。自打少爷们的第一桶金被疯狂挥洒了一晚上之后,这地方自然也成了几个核心成员所拥有的秘密会所。倒不是说要在这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在平时酒肉池林又或是美色佳肴尝多了之后,就更想拥有个清静之地陶冶陶冶情操。更何况,听闻贺时卿最近心情不佳,不宜过度噪声喧扰,所以这场聚会更是时不可待,一大早林川便赶往了别墅,准备着等人全部过来。
他开门的时候门外那两人还在相互挖苦,林川侧了一个身请他们进来,苦笑道:“不是吧,钥匙又给我扔了?”
温明轩摘下墨镜和口罩,毫不客气的翻了旁边人一个白眼,说:“哎呀,肯定是谁当奖励拿走的,给大老板睡总得捞点好处吧,说不定金钥匙一开就是幢豪华别墅到手呢。”
宋泽宇有些无语,挠了挠耳朵,不耐烦地回:“你有完没完,少在那儿阴阳怪气的,这一阵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出去招惹人了?”
温明轩轻哼一声,抱起胸就往里走,说:“我可没空一天到晚都把你盯着。”
宋泽宇听完就来气,冲那人背影吼道:“你!我看你就是闲得慌!”
说完,他也欲往里走,林川和他并肩,笑道:“怎么了,一来就吵架,你俩可真是十年如一日爱戳对方痛处呢。”
宋泽宇停下来,转头对着好友,指着房子里面的方向说:“你自己看看,这么多年他就这毛病,脾气差不说,疑心病也越来越重。”
话音刚落,拐角外的客厅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重物摔碎的声音,林川拧着眉毛狠狠拍了宋泽宇肩膀一掌,笑容僵硬地问:“你赔?别人新送我的茶具,给你打个八折?”
这下宋泽宇的气更不打一处来,他缓缓往一旁扭了扭头,然后黑着脸重重的扔下一句,“我呸!”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留下林川笑的肩膀直发抖。
等他笑够了走进去,这对厚脸皮情侣居然还无事发生般的坐到了一堆,温明轩不慌不忙地问:“怎么就我们两个到了,其他人呢?”
林川跟着在一边坐下,慢悠悠地叹气道:“陆海在做头发,还没打贺时卿的电话问,你俩问一下?”
温明轩看了宋泽宇一眼,宋泽宇直接对两人猛摆手。
林川看笑了,身子微微前倾,问他们:“到底怎么了,从上次电视台的邀请回来开始,他就不正常了,你们也不正常?”
温明轩冷冷的刺一句,“谁叫林老板说临时有事没去成?可是好大一出戏呢。”
林川眯起眼睛,回道:“我看也就宋泽宇能忍你,说话怎么总是浑身带刺呢?”
宋泽宇急忙撇清,道:“我不要,谁爱要谁要。”说完急忙倒了一口酒喝光,顺带做了一个辣舌头的嫌恶表情开玩笑。
“你!”温明轩还没来得及反驳林川,矛头又立马转向了身边的人,两大眼珠子死死盯了五秒,脸都涨红了,最后起身坐远两米,屁股一落地,宋泽宇又开口了,假装严肃地呵斥道:“闹够了没有?”
“滚!”温明轩头也不甩的沉声道。
糟糕,宋泽宇一看这人真生气了,也不介意好朋友还在,立马换上嬉皮笑脸迎上去,结果两个人没说几句又你推我搡的差点打起来。
林川事不关己的坐在另一侧优雅的品手里的美酒,并低下头手速飞快的跟陆海分享最新的小狗打架现场,可惜另外一头的观众丝毫不领情不关心,一直亢奋的叫他打听打听贺时卿的情况。
林川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机,一抬眼发现对方果然没打了,甚至身体贴的更紧,恨不得当连体婴一样。
胃里一阵不适,林川扭紧了眉头,说:“少在这儿恶心人了,说真的,贺时卿他真没事?”
温明轩闹够了,身心舒爽的往真皮沙发里一靠,幽幽地回道:“有事,不过你们最好别问,叫陆海也别冲动,免得到时候撞了枪口。”
宋泽宇轻轻笑了一声,抿了口酒,跟着补充了一句,“我们也是认真的,前车之鉴。”
林川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更感兴趣了,问道:“难不成他跟那个阮柠,结束了?”
“不知道,”宋泽宇手里的酒被温明轩抢了去,也不在意,“他心里怎么想的,我们何时又能知道?”
林川低下头笑而不语,倒是温明轩喝完后把玻璃杯往桌上重重一磕,盯着宋泽宇嘲笑道:“也就你十个心眼都操心你那好兄弟,人家有跟你掏心掏肺过吗?”
宋泽宇不甚在意,懒懒散散地说:“他就那性格,你不也巴巴赶着他快找一个安定下来。”
“我!”说着说着又说到心里的坎上去了,温明轩动动身子想扔开宋泽宇的手,泄气似的回,“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嘶——”宋泽宇吸了一口凉气进肚,一把揽过温明轩的腰把人圈了回来,伸出手捏捏对方挎着的脸蛋,打趣道:“行行行,我是猪我不懂。”
“呵呵。”林川干巴巴笑了两声,可算认清现实跟某些人存在智商上的代沟,于是起身说要去地下室选瓶红酒上来,让他们先哪凉快哪呆着玩去。
没过多久陆海也来了,顶着一脑袋新染的粉头发,委屈地说本来是要给林川的惊喜,结果那该死的托尼老师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手艺,给他剪残了。
温明轩喝进嘴里的酒差点一激动给喷出来,他惊魂未定的同宋泽宇耳语,“我看是惊吓还差不多吧。”
宋泽宇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跟着他一起憋着偷笑。可一没憋住漏了声,传进了哭丧的陆海耳朵里。好歹一群人从小一起长大,放个屁人家都知道在想啥,他瞬间换掉娇弱表情,恶狠狠地瞪了沙发上那两人几眼,磨了磨牙张牙舞爪的扑过去就要纠缠。
温明轩撇都撇不干净,谁知陆海嘴里的问题跟机关枪一样从四面八方打过来,把他们搞得晕头转向,主角不外乎就一个,还是目前迟到未在场的那一个。
温明轩忍无可忍,踢了他一脚,“好啦!”
“阮柠真的滚蛋了?”陆海停下来,问。
温明轩嫌弃的推开他,说:“老实交代,你是看上了贺时卿还是看上了阮柠,这么希望他们分开?”
“去去去,我正儿八经关心好朋友的感情动向呢。”陆海从温明轩身上起来,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阮柠?”宋泽宇突然插一句,问道。
“你不讨厌?”陆海看向旁边的人,反问道。
宋泽宇耸耸肩膀,摇了摇头。
“我也不讨厌。”温明轩补一句。
陆海大叫一声,“不可能!”
“看吧,其实你就是怨贺时卿关心别人比关心你还多。”
温明轩一针见血,陆海吃了一嘴哑巴亏,他懊恼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愤愤的说:“你们两个帮谁说话呢,我看哪天万一贺时卿发疯与我们绝交,肯定都是那个阮柠怂恿的!”
林川走过来,拉过人坐进沙发里,安抚道:“行了,贺时卿他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几个之间的感情好,他又不是小孩子。”
陆海不依不饶,“那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肯跟我们交代一个字吗?”
林川动了动嘴,有些无奈,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才较好。心里一时半会儿也被说得有些急,他发散注意力时正好瞥见走廊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照片,用金边镶刻,正正方方摆在墙壁正中央,可见其价值程度。他想了想,最后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指向照片中其中一位笑的无瑕的少年,说:“你要问就问他!”
照片是林川十八岁那年冬天拍的,一行人站在雪山之巅,四周是一片苍茫白色,耀眼生辉。而他们几个身上穿着各色厚厚的滑雪服,龇牙咧嘴歪七倒八的攀着站着,给整个单调无垠的世界添上生动的色彩。贺时卿身着宝蓝站在最中间,护目镜别在脑袋上,露出白净清瘦的面庞,眉眼弯曲,笑得开怀又真诚。他旁边的宋泽宇和他肩攀着肩,一身火红服装似要燃烧整片白雪之地,他微微调上一边嘴角,显得又邪又坏,同时却又给人一种压迫的逼人气势。站在他另一边的是温明轩,同样红色无异的滑雪服,衬托着来人惨白又秀气的小脸,别扭着承受身旁人覆在其腰上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要扔开跑走,可偏偏两只眼睛又紧张严肃的盯着镜头,生怕留下不好看的一幕。林川和陆海站在贺时卿的左侧,活像两只黄色的小鸟,一直吵吵闹闹半天找不对位置,陆海在林川和贺时卿两人的站位之间犹豫良久,最终选择半蹲在他俩中间,比了一个大大的耶在脸庞,古灵精怪的臭美着动作。而他斜上方的林川,依旧文质彬彬绅士做派,两手插兜微微一笑。
最后,画面定格,五个人一齐进入老照片里,真挚的友情永远写在了那个冬季,这是属于他们的少年时代。
贺时卿和宋泽宇从小就是挨着门的邻居,一起在别墅躲猫猫,一起在院子里捉毛毛虫。后来他们一起上了小学,又认识了住对面大房子里的林川,恰巧林川身边也总跟着一个咋呼瘦小的陆海,于是三人成虎变成四人同行,几乎每天都在打闹和争吵中度过。贺时卿和宋泽宇爱欺负陆海,也爱看林川一副为难到不行,却又只会在一旁试图拉开他们的搞笑样子。陆海打起人来也是不心软,常常把宋泽宇揪的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甚至最后哭鼻子的还不一定是被捉弄的那一个。
直到某一年夏天,宋泽宇讨厌的隔壁那胖小子家总算搬走之后,更加瘦弱腼腆的温明轩住了进来,他们五个的故事才算真正开始。
五个人,五种家庭,宋、林两家从商,靠着两个儿子的接触上一辈也渐渐熟络起来,生意上的往来更是不在话下,利益纽带到最后也当惊喜彩蛋附赠给了他们这一代;陆家则位处政治权利旋涡,本该古板迂腐的家庭末路就是将这份利益交予一代又一代,却没想到生出了陆海这么个纨绔不化的世子爷,两耳不闻闭眼不听,跟陆局长怎么反着怎么爽;而另一位温家,家里父母皆是高干子弟,爬了几年就爬到了高处的位置,关系人脉在圈里也是响当当的不好惹;最后一位贺时卿,不必多说,星光大道上出生的孩子,几个月大就被抱出在聚光灯下,衣食无忧又万人瞩目。
等他们再长大一点,进入了懵懂无知的青春期,那些关于情愫的心思开始不知不觉慢慢发芽,四处开花,最后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最有戏剧故事的还属宋泽宇温明轩二人,欢喜冤家这词仿佛为他们量身打造。没确定心意之前跟不服输一样比着找女朋友,女的玩厌之后又不约而同一起找男的,见面就吵,不见面又四处叨扰其他几位。最终成人礼上一吻定情,他们才总算消停了下来,酸酸甜甜走到至今。
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有些地方却又很相像。
这些五颜六色的情感堆扎在一起,混乱,复杂,却又将他们的关系牢牢钉住,有时候坚固的像是比铁三角还稳定,但有时候又害怕若有一方不慎跌倒,一切又会变得零散脆弱,不堪一击。
他们各自出色的在自己的领域有所作为,看似独立,却又怀着共同进退的理念相互攀依,如同照片里五个紧紧贴在一起的小小身躯,似乎在告诉所有人,他们的关系永不会垂老,永不会破败。
贺时卿以往二十六年里从来不会缺席他们之间的聚会,可是,阮柠出现了,让他们所有人感到了危机。
贺时卿不负众望的晚到了两个小时,开门进屋之后直接闻到一大股酒气,他皱了皱眉,紧接着就看见陆海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子,满脸通红的靠在走廊尽头等他,一看便知喝了不少。
陆海边打嗝边喊他,“你…你来好晚。”
他偏过头看向另一边,给其他人报信,“时…嗝…贺时卿来了。”
贺时卿面无表情,只是往里走,顺便问一下小酒鬼,“怎么喝这么多?”
陆海嘻嘻一笑,张开怀抱做出拥抱状等待他,说:“我…嗝…我高兴!”
贺时卿走近他,没有闯入其怀抱,反而拿手紧紧捏住陆海的两颊,把他嘴唇鼓出圆嘟嘟的形状,嫌恶地说:“臭死了。”
“唔唔唔!”陆海扔掉酒瓶子,两手并用疯狂拍打他桎梏住自己的手臂,等贺时卿松开了他连忙跑开,扔下一句,“等我!我去吐一会儿!”
贺时卿走进客厅,其余三人正围在一起玩纸牌,不知道赌的是什么,但很明显宋泽宇的下半身只剩了一个裤衩。
贺时卿看了一眼就移开眼神,林川分开注意力问他,“堵车了?”
贺时卿依旧站着,回:“没,处理点了事。”
“靠,不玩了!”宋泽宇突然大叫一声,他气愤的扔掉手里所有的纸牌,脸色一阵铁青,不顾一旁温明轩得意洋洋朝他眨眼的表情,偏过头看见贺时卿还愣站在原地,大咧咧地说:“罚站啊?坐啊。”
贺时卿挑了挑眉毛,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两张卡,一张扔到林川面前,一张扔向宋泽宇的脸上,说:“给,生日礼物,之前想要的越野赛资格。”
温明轩一把抢过宋泽宇手里的金色卡片,古怪的看了上方的贺时卿一眼,说:“这玩命的比赛你还真给他俩办啊。”
林川两手夹着卡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开玩笑说:“你陪那老头喝了不少吧。”
贺时卿淡淡“嗯”了一声,弯下腰倒了半杯红酒,灌进肚,然后站起来宣布,“我两小时之后的飞机,这次失陪了,你们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