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伊看着大雨里浑身湿透的程昊霖,心里突然不是个滋味了,她向来急他人之急,也总心软。在车里前前后后打量一圈,竟然在后座底下发现把雨伞。犹豫了小半会儿,看见他又在做尝试,只是此刻的雨似乎更大了,只看见他周身笼在雨水击起的水雾里。 打开车门,撑起伞,走到他边上。“程先生,到车里坐会儿,等雨小了再想办法吧。” 他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这山里和外头不一样,暴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的。如果大极了,怕路上的状况又多了,还是趁早回去的好。” 由于雨伞大多遮着他,她袖子上的水汇成溪流,一不注意,全灌进他衬衫领子里。他一个激灵回过头,正见得她摇头,想把脸上的水晃掉,“你自己打着,回车上坐吧。”他蹲在树干一侧,将它往坡下推,这下有点奏效,树干摇晃着,挪开了一些。 她把伞放在一边的地上,也蹲下身子,和他一起推。 他又是一瞟,没有再说什么。 耳边传来微弱吱嘎声,冷伊向左看一眼,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居然朝他们倒下,大雨将这声响覆盖。 一旁的程昊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树干上,也没有注意到左边的动静。 冷伊一下子站起身,伸手撑住倒下的小树,才一触到便后悔了,可想抽手已经来不及,痛得惨叫一声,被树干压着跪倒在地上,早先摔坏的膝盖又一次被碎石扎了进来。 “你干什么!”他站起身,责怪一句。 她还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 他连忙揪住小树枝,将小树撂到路边。 她抖抖索索地把手掌伸到自己眼前,树倒是和料想的一样,不重,但万万没想到,树干上还有些断裂的树枝,一下子扎进了手掌,幸亏不尖锐,倒是很粗的一团,边缘粗糙,将右手手心扎出许多许多伤口,同膝盖上的伤口一个样。 他拉上她又回到汽车里。 她这才看见,膝盖已比早先更难看,中午擦破的地方,成了暗红色,许多点都在往外流血,混着雨水,一直淌到脚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帕子,折成小方块,伸向她的腿,但没有触碰到,而是停在她的手边,“你自己擦擦。” 冷伊接过帕子,皱着眉,先把手心沾着的碎屑擦了擦,伸到窗外抖落,又在膝盖上擦拭,真疼得要命。 他突然在旁边轻笑起来,她怒视着他,他却不管。于是她又低头将碎石砂砾挑出。 “螳臂当车,就是刚刚那个样子。”他说完又哈哈大笑。 冷伊本来愤愤地,却不知为何,被这句话逗得“噗嗤”一声,顿时又绷起脸,生气的过程中居然被嘲笑自己的话给逗笑,心里更加愤愤。 噼啪的雨声终于转小,外头变成淅沥小雨。 “这树是挪不开了。”他的话语里很是郁闷,“你等着,我跑回去叫人。” “哎……”看着已经变得灰暗的天色,待在不熟悉的汽车里,一个人被扔在这山路上,冷伊心里很害怕,想叫他却又抹不开面子,开不了口。 他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不成,你还是跟我一道走。” 她如同获了大赦,没命地跳下车,这才发现,走了几个钟头的脚底并没有能够恢复,便在他身后一步,拖着步子。 他也发现她走不快,面上微露为难的表情。 很担心他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加快了步子赶上他,却意外地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怜悯。 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臂,一个劲儿往上提,虽是姿势别扭,但腿脚不那么疼痛,加上暮色将至,一心只想赶路,也顾不了这么许多。 “做做样子得了,走出去几公里至多了,你还马不停蹄地往下走,你至于吗?”他轻笑着说。 登时就火了,甩开他的手,愤愤地看着他。 “嘿,呀,我知道不是做做样子的,走吧,赶紧走。”他哈了哈腰,又架起她的胳膊。 她也就借坡下驴。 “你说你傻不傻?躲到一边不就完事了?”沉默了会儿,他仍然忍不住要批驳她。 冷伊觉得这人真不知好歹,“我看你抽不出身,我躲开了,你被砸在下面,可怎么办?”气急败坏起来。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我是行伍出身,这点儿都躲不过,老早没命了。”心底突然有些微胀。 那么一点儿细微的变化,他不表现出来,冷伊自然什么都觉察不到,“是呀,你能耐大。”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他不再作声,只昂着头,带着她往前走。 四周已是墨蓝的夜幕,路上时不时看到山上滑落的泥团与石头,还有折断的树枝。 冷伊偶尔抬头,看见他半个侧脸,从下往上的,隐约看见下颌到脖颈间是有个疤的,大约是累了,她觉得他有些落寞,似乎也没有那么傲慢了。 “嘟嘟”向前看,对面亮起晃眼的车灯。 他放下扶着她的手,停下,只看着来的车辆。终于在他们跟前停下。后门打开,那个神似西洋画报上模特的女郎,那个莎莉小姐,传说中程昊霖的未婚妻站在他们跟前。 莎莉小姐讲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压根看不出是英国人。一袭宝石蓝的长纱裙,衬得肤色分外雪白,棕黑的头发,同他们一样的黑色眼眸,如果不是先前蒋芙雪道出身世,冷伊只当是一个长得异域特色的美女。 莎莉打量了冷伊一眼。她看见自己膝盖上两行血水,混着污泥,觉得很窘迫。 程昊霖开口介绍了,“这位是虹雨在学校的朋友,冷小姐。” 面对莎莉小姐时,冷伊突然感到一丝惶恐。 但是出乎意料的,她热情地一笑,伸出手来。 冷伊一愣,也将手伸出去,很少会同人握手。刚想叫她一声,却停住,望向程昊霖,他还没有介绍,冷伊不应当知道她的名字,若是贸然叫错,反倒失礼;若是叫对了,也显得大家背后谈论过他俩的是非,等程昊霖思量过来,嘴里自然就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莎莉小姐。”程昊霖将两个字咬得很生硬 冷伊突然觉得硬是把Sally叫成莎莉,还用他这样的发音,甚是可笑,又忍住。 “虹雨回家发现你们都不在,唯一的车又被你开走了,打电话让我帮忙找找。”她边解释缘由,边将他们往车边引。 “太麻烦你。”程昊霖自然地走在了莎莉的身边。 冷伊突然觉得这样对未婚妻说话似乎生疏了点,心里暗笑,果然,这订婚是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情,程昊霖是一心想攀高枝,在外头吹得志在必得,到了她面前还不是恭顺又有距离。 车里走出两个年轻人,“我想你的车大概在路上出了毛病,带了两个人。”莎莉真是太细心了。 程昊霖将状况和两个年轻人描述一遍,便将车钥匙给了他们,又自顾自地与莎莉继续聊。 “快上车吧,虹雨在家很担心。”莎莉回身招呼跟在一旁的冷伊。 程昊霖将前车门打开,对冷伊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会儿在想要追求的人面前,装得可真是客气,她从心底里冷笑,面上却微笑。 他将车门合上,走到后车门,又将莎莉安置好,自己才绕到另一面上了车,与莎莉并肩坐在后座上。 夜幕已完全降临,冷伊从反光镜里看见阴影里的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垫子的距离。蓦地想起端午之前,程虹雨来冷家,与冷琮并排坐在沙发上的光景,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想到自己出来了这么久,程虹雨直到她哥哥出门前都未回去,大概都是和李睿晟在一起消磨时间了。 心里突然亮了,程昊霖带着李睿晟来这里避暑,程虹雨也赶来,大概不仅仅是家庭休假这么简单,看来是想撮合这两个人。 这样想着,冷伊从反光镜里不是很友好地盯了眼程昊霖,却正好看见他也盯着她,眉头还紧锁,吓得她连忙望向前方。 这一吓又想到一个问题,程虹雨鬼灵精怪,鉴貌辨色,是一等一的好手,更何况这是她哥哥,他的所作所为,连冷伊这个陌生人都看出了意图,她心里会不知道?她如果是知道的,那她与李睿晟一个早上就变得如此熟稔,可见毫不在意她哥哥这个刻意安排。所以在她心里,冷琮又是什么呢? 冷伊突然为冷琮悲哀,他似乎陷入了个同她一样身不由己的境地,高攀非他所愿,现在人家却又要告诉他高攀不起。心里又愤愤,既然如此,你程虹雨又追到我们家里来做什么呢?冷家祖上是大家,如今早就衰败,再和程家这种军阀出生家庭比,自然是家境普通,但冷琮也不是个玩物。这样一想,半个学期以来,对程虹雨重建的好感又荡然无存。 “听说,斯宾塞先生也到这儿来了?”程昊霖沉沉一声,是在对莎莉说话,这音量没有避讳前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