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会把冬歌推出来,冷哼道:“我……你管我呢!” “你什么都不知道,瞎掺和什么。”他颇为无语地瞥她一眼,“大哥不会无缘无故杀陆公子的,那只是他做给那些名士看的戏。” 幸好她当时没冲进去,不然这局肯定白费了。 孙尚香眉头一蹙,看向他的眼神中半是迷惑半是犹疑。孙权心想,索性就让她知晓吧,不然她什么都不知道又要插手,早晚得坏事,于是道:“你要是还不信,就一起去吧。” 她迟疑片刻,心想眼下也没有其他路可走,看孙权这样也不像是诓她,便点了点头,收刀回鞘,随他们前去。 其余卫兵侯在楼下,周善领着孙权、孙尚香、陆议三人登上望楼,行至顶层屋门外时,孙权问门口守卫:“那几位名士可还在内与主公交谈?” 见守卫答在,孙权拦住她道:“你我等候在此便可。” 周善向他们行了一礼,推门进去回禀,不一会又出来,对陆议道:“陆公子请。” 陆议轻点了下头,进门前眼眸向孙尚香这边微微一瞥,最终还是没有偏头看她,他挺直背脊,神色平静地跨门而入。 孙尚香不由地上前两步,刚想探头看看里面的情况,大门便紧紧关上。 她悻悻转过身,见孙权已走到这层楼的拐角,正凭栏远眺,她心里满是疑惑,见他还有心情看风景,非常不爽,皱眉走过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大哥谋划了什么?还要瞒着我。” 孙权倚上栏杆,唇角微勾,“你真以为大哥糊涂吗?看不出这些嫁祸伎俩?” “那大哥既然知道陆家是无辜的,为什么还……”她眼中疑窦更深。 “你动脑子想想,幕后真凶故意嫁祸陆家是为何?”孙权瞟了她一眼,又转眸望向正门外的大街,那些来求情的名士仍未离去。 “为了替自己洗脱嫌疑啊。”孙尚香理所当然地接道,顿了顿,瞬间意识到自己只想到表面原因,如果是山越贼寇之流,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对方想找个替罪羊开罪,说明他在吴郡有很深的根基,以后还想继续留在吴郡。 “你再想想,幕后真凶嫁祸陆家是为了看到怎样的局面?”孙权的话娓娓引导她继续深想下去,“大哥派兵围住陆府,既是为了搜查,也是为了锁住消息,可那些个大族名士怎么来得这么快?而且你看,来的这些人中,与陆家是姻亲的顾家都没出现,反而是一些与陆家没多大交情的世族如此积极。” 一阵冷风吹过,她扶在栏杆上的手不由地攥紧,望着府外那群高冠锦袍的吴郡名流,只觉一阵寒意爬过脊背,呐呐道:“他们不是想逼大哥放了陆议,而是想逼大哥杀了他……” 大哥吃软不吃硬,最讨厌别人挑战他的权威,这些人明着像是求情,实则却是示威逼迫,分明是想激怒大哥!想让大哥一怒之下杀了陆议,这样那幕后之人既免除了被发现的后患,又加深江东世族对大哥的厌恶。 所以大哥是猜到了这一点,才顺势而为,装作跳入了他们的圈套,想借此让真的幕后主使放松紧惕,从而露出马脚! 陆议已没有危险,孙尚香松了口气,但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后怕。 这些张口家国天下,闭口仁义道德的名士,简直比那日行刺的杀手还可恶,想到这群人中或许还有人出席过大哥的宴会,表面上恭敬逢迎,内心里却想着怎么治你于死地,她更觉得一阵恶寒。 战场上的敌人至少是明刀明枪的对决,而这些人却是躲在暗处放冷箭,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了,说不定还会在你的灵堂前哭上一番。 孙权见她怔然的样子,微微叹气道:“大哥不想告诉你这些事,一是怕你心里藏不住,不留神就泄露了消息,二是觉得你还小,不想让你接触这些勾心斗角的阴谋。” 孙尚香眼睫微颤,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缓缓转过头,盯着他,眼中带着迷茫疑惑,“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孙权的神情严肃起来,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我总不能一直躲在大哥的羽翼下,那些阴暗肮脏的事不需要我们去面对,但我们不能一无所知。” 她移开目光,神情怔忪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难道刺客主使就在这群来求情的名士中?”沉默半晌后,她迟疑地问,“莫非是那个前吴郡太守?” 孙权微微叹了口气,“大哥确实有些怀疑他,今日此举也是为试探他们,不过没有证据,不能妄下定论,何况盛宪与大哥并无旧怨,他没有冒如此大风险刺杀大哥的理由。” 的确,这群前来抗议的名士是由谁领头谁的嫌疑便最大,可大哥就算已怀疑此人,但没有像杀许贡时那样的确凿证据,也只能暂且压下此事,唯有多派人暗中盯着,以便早日抓住对方的破绽。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前太守盛宪及其他三位名士走了出来,几人神情不像是求情成功后的高兴,反而隐隐带着一丝迷茫,孙尚香越看越觉得他们嫌疑越大,心中厌恶也愈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拳。 孙权不着痕迹地捅了她一下,示意她收收脸上那副要砍人的表情,随即露出礼貌的笑意,走上前去,与几人寒暄起来,边说着边送他们下楼。 她忽然佩服起孙权的心理素质,果然,古往今来,搞权谋政治的个个都是影帝,哪怕心里已想弄死对方,脸上依旧要笑嘻嘻。 * 孙尚香送陆议到府门外,一路上二人默默无话,气氛莫名的尴尬。侯府下人动作极快,他们到偏门时,已备好一辆马车。 “我大哥与你说什么了?”眼看陆议就要上车离去,她只好没话找话。 陆议唇畔浮起一抹无力的淡笑,“孙将军说已派人搜查完陆家,并未发现其他可疑之处,便下令放在下离开了。” 孙策并未多说,但他心里已猜到七七八八,这件事中陆家只不过是当了一回博弈的棋子罢了。 想来那幕后之人看中他陆家的声望,又与孙氏有旧怨的缘故,所以栽赃嫁祸,一来替自己摆脱嫌疑,二来想让孙策在整个江东世族中失去人心,正好一举两得。孙策自然也是猜到那人的意图,将计就计,想借此引出幕后之人。 只不过……陆议不禁在心里叹气,这些年他陆氏族人耕读自足,无一人出仕,没想到还是躲不开这些明争暗斗。 她紧抿双唇,几欲开口却不知说什么,最后才缓缓道:“这次的事委屈你了,我替我大哥向你道歉。” 陆议眼眸微动,却还是没看她,摇了摇头,说出口的话礼貌而疏离,“郡主无须致歉,孙将军只是为了侯府安危,并无过错。” 孙尚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清俊少年,只觉他的态度与前两次见面时判若两人,之前是让她感觉如沐春风,现在她只感觉到了他在极力与她拉开距离。就因为她是吴侯之妹,差距便这样大吗?还是因为今日大哥冤枉了他? 陆议等候片刻,不见她再言语,便轻轻拱手,道了声“告辞”准备转身离去。 “陆议,站住!”她出声叫住他。 陆议停下脚步,但仍未回头。 她绕到他身侧,努力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愤懑,抬眸直视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地问道:“你到底是在生我大哥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陆议平视前方,眸光平静,似乎过了很久,又似只过了一瞬,她听到他淡淡的回答,“我没有生气。” 她上前一步,毫不避讳地盯着他,“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陆议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顿了顿,缓缓偏过头,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透着认真与执着,清澈不含杂质,仿佛让人能一眼望尽心里。 “你我共患难,此后就是朋友,这句话是你说的,我问你,你现在还拿不拿我当朋友?”她盯着他墨玉般的眼睛,很想从他眼里看出除疏离之外的情绪。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生气,没有无措、没有失落,似古井无波,冷清淡然。 陆议默然看了她片刻,复又垂下眼睑,轻声道:“议……不敢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