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仔细看时,只见是一位正坐在板凳上择菜的老妇人。头发杂乱,双目无神,甚至看不出什么颜色的一身脏衣服包裹着她略显肥胖的身躯。
“春十风,有人找你。”
听到管家叫她,老妇人站了起来,她已经直不起来身子了,脸上满是皱纹,丝毫看不出她竟是红轩楼当年的头牌。
“你喊我春十风?可是很多年,没人这样喊我了。”老妇人竟然笑了。
想是在这种场景中的人,就朝着那人生极致了去过。年轻时过的烈火烹油,如繁花似锦般的热烈,任那人生尽兴之事倾情上演。
当盛势不再,年华老去,垂暮之时的那种红颜耗尽,苍凉之感是越发强烈的。
听到管家再喊她春十风,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这三个字,真是多年没有听见过了,今天,再次从男人的嘴里喊出来,竟然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
而春十风,已经是残烛之年,想当年多少往事顷刻间似乎又浮上心头。
她已经浑浊的眼睛,似乎明亮了一些。
二爷走到她面前:“您就是大脚妈妈?”
这大脚妈妈,和春十风一样,她也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她这一生,在有了女儿之后,就顷刻间从云端坠入了谷底。她不再接客,在后厨忙活,不但忙着烧火做饭,还要忙着照顾像她女儿一样大,打小就进到红轩楼的女孩子们。那些女孩子们,当时都和她女儿一样,喊她大脚妈妈。
后来,那些她抚养过的女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谁还记得回到红轩楼来瞧她一眼,再来喊她一声大脚妈妈。
就连当初她心疼的女儿,当初她一心爱护的亲生女儿,长大后也有了自己的主心骨。她也瞧不上红轩楼,像她年轻时那样,毅然决绝的踏上了她要去的路。
她也忘记了自己的妈妈。
“我是。”大脚妈妈答应着,她看了二爷一眼。
二爷从怀中拿出那个锦盒,交给了她。
老妇人有些迟疑的接过来,慢慢打开了它。
只见里面放着一块白布,那像雪一样白的布面上,赫然有一朵像是鲜血染就的梅花。只是年代太长了,那朵梅花的颜色有些发黑,梅花的边缘又将白布晕染开来,白布中间已经有些发黄。
白布上,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那是一行秀丽的小字,妈妈是认字的,她低下头细细读来,只见上面写着:“大脚妈妈,二十一年了,您也老去,我已长大。您能告诉我真相吗?血泪盼您归。女儿:史昭。”
看完,大脚妈妈落泪了,她用手抹着眼睛。
“还有人叫我大脚妈妈,她还记得我。”老妇人说道。
“您能告诉我,她当时来到这里的情形吗?”柳永着急的问道。
“您是?”老妇人转向柳永,她看着柳永问道。
“我是她的哥哥。”
老妇人将锦盒盖上盖子,小心翼翼的递给二爷。她在一个座位上缓缓坐下去,喃喃自语着:“这时间不饶人啊,算算已经有二十一年了吧。你们兄妹重逢了,我老婆子的罪孽也能减轻一分。”
“她真的是我的亲妹妹?当时她是怎么到的这里?她当时叫什么名字?”柳永已经迫不及待。
“那个盒子里,装的是我和女儿二辈人对她的愧疚。这件事情搁在我心里也几十年了,我原本想着带去棺材的,上苍安排我今天必须得说出来,这也是上天在帮助我,减轻我的罪孽感吧。当时,因为一位权贵来到红轩楼,看上了我当时年龄还小的女儿,非要让她来陪夜。情急之下,是史昭姑娘站出来,帮了我们娘俩。她当时......她当时也还未接客,但为了我的孩子,她去了。”
老妇人用粗糙不堪的手背抹着眼睛:“我愧对她,我老婆子这辈子......就算是睡到了棺材里,也一直念着史昭姑娘的好。”
老妇人长长的叹息一声。
“史昭?她叫史昭吗?”二爷问道。
“这是她正式接客后,妈妈给她取的名字。”老妇人努力回忆着:“我记着,她刚被带到红轩楼的时候,大家都喊她双儿,好像是叫什么柳双?”
柳双,柳双,听到这两个字,柳永顷刻间热血上头,眼泪也从眼眶中默默流出来。
“我愧对她呀,当年,因为我执意要生下女儿,被妈妈赶出过红轩楼。可我带着孩子也得活下去,没办法我又回到了红轩楼,一直在后厨做帮工。有一天,我出去购置食材,在大街上看到她一个小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我就用一个包子,将她带到了庆元春。”
老妇人痛苦的回忆着,浑浊的眼泪早已经挂满了脸:“假如当初柳双姑娘不来这里,也不会再次被红轩楼赶出去,当年她孤苦伶仃,站在大街上时是孤单一个人,被赶出去时也是孤单一个人......”
突然,老妇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看着柳永,着急的问他:“柳双现在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
柳永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痛苦的摇摇头。
二爷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放到老妇人面前的菜篮子里。二爷房子德轻声对老妇人说着:“老妇人,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谢谢你。”
然后将那个锦盒又放到了自己身上,二人走出了红轩楼。
回到了伍家,柳永径直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已经一刻都等不得。他非常急迫的想见到自己的妹妹柳双。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二十一年来,柳永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失散的妹妹。如今,或许是上天也看他可怜了,终于遂了他的心愿。见到柳双,就算是让他柳永明天去死,他都会笑着去奔赴。
这个世上,时间可以冲刷一切,时间亦能改变着一切,但亲情,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永远不会改变。
不管有多少沧海桑田,不管有多少悲欢离合,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