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祥子虽是候在外面,里面发生了什么不甚清楚,可见陛下发这么大的火,也有些吓傻了,直愣愣地低头进去清扫。
御案旁的双龙戏珠纹栽绒地毯上,有一块被茶水染黑了,那片不小的洇痕旁,是碎杯破盏。
纵使心下不宁,他犹记得,这杯盏是皇后娘娘一人设制的,当时他还讨好地说了句:“娘娘对陛下情真意切,竟连杯子也要自个儿做。”
陛下淡淡的端着那世间无二的杯子,嘴弯都带笑呢:“皇后总是有心的。”
怎么眼下,这颇得陛下珍视的杯子,就这么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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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长宁宫内,夏梓沅在春夏的伺候起身后,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褚肆赠与她的镜子,描眉搽粉,涂胭着脂,总算将一夜未眠的乌青盖了下去。
风髻雾鬓,抚弄芳容,春夏笑着将最后一枚山荷叶珠钗簪入发髻,称赞不已:
“娘娘,这山荷叶上的珠钗远看像极了雨露,玲珑而透彻,相传雨后山荷叶,花瓣会透得可见花脉,漂亮极了。”
夏梓沅对花卉之事只懂一点,她将那串银铃缠绕到手腕上,欣然问她:
“山荷叶?本宫还没见过,不过,春夏你何时同佩兰一样,对花如此相熟了。”
春夏正出奇地盯着娘娘手腕处那串从未见过的精巧小银铃看,一被问及,才回过神来。
她调皮地挠了挠头道:“害,这不是先前娘娘嘱咐奴婢们要多读书嘛,奴婢脑子笨,万不是个读书的料,那书上的字多看一眼就头疼。”
“可奴婢也不能掉链子不是,有听雨和冰月姐姐这样出色的人儿陪着,奴婢便想学些她们不会的,这就另辟蹊径,与佩兰多学了些花草之事。”
夏梓沅将她方才的打量与失态尽收眼底,垂眸摩挲了下那不带棱角的铃铛,不紧不慢地与她言语着:
“哦?学习花卉,这与在本宫宫里伺候有何益处,那时本宫记得佩兰还没有出宫的心思啊。”
说到这,春夏眼睛亮亮的,将她所学侃侃而谈:“娘娘,这花卉可是大有益处,若是学得精妙,无形中就可伤人。”
“奴婢依稀听谁说过,一个小村庄里有个本分勤恳的男子,男子家境一般,却有个相貌出众的妇人游氏,游氏美则美矣,也不是个花瓶,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日日去地里给男子送饭,男耕女织倒也快活。”
“后来呢?”
春夏接着道:“后来有一日,游氏如往常一样炖了鱼送与男子,可这男子喝下后竟浑身难受地在地上翻滚不止,不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一命呜呼了,村里男子往日都艳羡游氏的美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扭脸将妇人告到了官府。”
夏梓沅头一次觉得春夏是个讲故事的好手,瞧瞧这清秀的小脸上绘声绘色的,她一阵好笑地做个懂事的听客,继续问道:
“这官府是如何作为的?”
春夏猛地一拍掌:“官府大老爷还算廉明,暗访得知游氏安分守己,又问了详细经过,这才知,游氏途径一片荆树林时,盖着饭菜的抹布刮飞了,一朵荆树花落到了鱼汤里,要知道这荆树花与鱼汤共食,可是有毒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万万要有,奴婢便想着,若有朝一日陛下变心,将后宫充盈,咱们要在一开始便做好准备,不可给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留有空隙。”
夏梓沅看着她忠心耿耿的模样,觉得,人真是一个混淆了虚实的生物,总是要披着一层极为厌恶的皮子,做着模棱两可的事。
就是不清楚,在适当的时机,揭穿那层皮后,还剩下什么。
总不会剩下完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