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新历一百一十一年。
天大寒,百姓饥。
太子戴镜于都城光发私粮。
但杯水车薪,仍有无数人挨冻受饿。
戴镜满面愁容,只盼望着那个父皇嘴里整日念叨的仙师赶紧去死。
“就算没死,花去这么多人力财力,总该找到些蛛丝马迹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
大寒中几日,有修士言,五灵州有座隐世小院,内里似有法阵,隔绝天地。
如此多年,无人发现其端倪。
唯这些年官员俸禄都发不出之时,才有那五灵州府衙里的官员纳谏。
戴缘闻言,立起阵仗,便是都城大开,乌泱泱向着那五灵州去。
不过几日,龙驾便至。
“砰砰砰。”
太监叩门。
“皇帝驾——”
“起开。”
戴缘扒拉开太监,似乎容光焕发。
他轻轻敲门,抖落门栓上的积雪。
“仙师,您在么?是我,戴缘。”
屋内许久未有回应。
“仙师?您在么?是我,戴缘。”
戴缘又重复道。
一旁骑于马上的戴镜脸色微冷,抱着双臂,只觉得滑稽。
不多时,那门“嘎吱”一声,竟真的开了。
戴缘只觉得胸腔里装着一头野兽,四下扑腾,毫不停歇。
“仙……仙师!”
那门里之人,满头银发,头顶积雪未化,破烂衣裳上还沾着烂叶子。
只有他那还算年轻的面容,就算脏污,也还瞧得出几分俊意。
但也仅仅是这般了。
“你哪位?”
“仙师,您不认识我了么?我是戴缘,是戴缘啊!”
银发男人抠着指缝间的泥垢,露出思考之色。
“荒谬!简直荒谬!”
骑马的戴镜拉拽缰绳,扭头便要回都,
“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都能被称作仙师,父皇你竟然也信!成何体统?!”
跟过来的大臣,也是皆摇头叹息。
其中大修早也看出端倪,知晓那门里站着的银发男人,根本无修为可言。
“陛下,依臣之见,这世上根本没有仙师……这破落汉也并不认识您,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又何必低声下气……”
“哼!简直荒唐,圣上与太子在前,你这厮还不行礼,面圣不躬身,便是谋逆之罪!当处凌迟!”
戴缘听着身后官将之言,便怒着回头,
“对仙师不许无礼!”
陈远许久没有听过人声。
只觉得吵闹。
他皱了皱眉,再看向眼前的戴缘,总觉得眼熟,琢磨着其名字半晌,才终于恍然:
“戴缘!是你,戴缘!”
“仙师记起我来了?”
陈远拔去头上枯草,才道:
“自然自然,当年跟着我立国的小缘子嘛,怎么,让你当皇帝,当出名堂来了没?”
“荒谬可笑!简直荒谬可笑!”
太子戴镜已然按捺不住,只觉得这破落汉简直疯得没边了,就算父皇如今老得糊涂,不算明君,但又岂能容一个糟糠之人如此轻视?
“来人,给孤将此僚拿下!”
“得令!”
几个起灵境的大修摩拳擦掌,只觉得能在板上钉钉的新帝面前立功。
可他们还未从车辇之旁动身,便听着大寒天中一道雷声滚过。
寒风阵起。
戴缘跌倒在地,就连修为高强的戴镜,也从马上跌落。
那几些大修,便化作燃烧的飞灰,消散不见。
陈远还在拔着头上的杂草,
“吵死了,吵死了!”
戴缘慌忙从地上爬起,
“仙师恕罪,仙师恕罪!他是我儿子,他很乖,很聪慧,只是对您有些误会!”
陈远轻叹口气,将戴缘从地上托起。
“我知道,我知道。他这模样,与年轻时候的你,如出一辙。”
戴缘笑了,笑得很开心。
戴镜则慌乱在马下,手里的缰绳都被其捏断。
座下中流砥柱的大修,便在这疯汉一语之间,化作了飞灰,甚至连惨叫声都未听到。
戴镜有些慌了。
他不由得回想起宫里新建的那些雕塑。
不由得回想起当年永安之中流传的童谣。
“永安仙,永安师,一语一念天下惊。”
“永安仙,永安师,一心一意为生民。”
“噗通。”
聪慧过人的戴镜,再也不自作聪明了。
他跪的利索干脆,跟身后几位幕僚一样。
“见过仙师!”
陈远并没理会,只是专心跟眼前的戴缘讲话。
“我正闭关,你又为了何事找我?”
“仙师,我……”
“别说话,让我猜猜。”
陈远故作沉吟,看着年老体衰,俨然只剩一口气吊着的戴缘。
听着耳边寒风呼啸,再见着大雪纷飞迷人眼。
陈远忽地笑出声,抓住空中一瓣雪迹,捏化在掌心之中。
“你是来求长生的,对不对?”
陈远看着戴缘瞪大双眼,又是低低的笑,背着双手,转过身去,再笑道:
“天下何人不求长生,是正常需求,没错,没错,可——”
“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