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骗子!”阿蛮狠狠把他推倒在地,唾骂道,“骗子!骗子!”
他疯了一样拽扯身上的黑色披风,扯了好一会儿才扯下来。他把它摔在天楠身上,头也不回地跑回家。
嫣然从月影下走出来,她看起来很哀伤。
“天哥哥……”她想扶起地上的青衣少年,却又慑于某些原因不敢上前。
“对不起。”她说。
“不是你的错。”枫涯天的侧脸隐没在黑暗中。
直到离别的那天来临,枫涯天都没再见过阿蛮。他想阿蛮心里一定是怨极了他骗他。
枫涯天拜别辛家家主,感谢多年照拂之恩。
阿蛮躲在城墙之后,看城下的天楠,一种距离感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是南荒枫氏,白马青衣,身伴随的是夜乌国公主。而他阿蛮,只是一座小城中的某家大户之子。
枫涯天还在等,等阿蛮出现。
辛家老父早已洞悉一切,只是慈爱地望着枫涯天。
辛家老父说:“公子是未来的南荒之主,莫要再多生牵挂,把念记之人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中。”
这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猛然惊醒马上的青衣少年。
“辛家叔叔,后会有期。”
枫涯天转身离去,把十年记忆留在身后。
九年后,陌上渊,醉情殿中,一名白衣仙人脑袋埋在酒池里,身旁歪着一只半人多高的紫红葫芦,葫芦嘴还在汩汩往外冒酒。
云千帆听见枫涯天喊那人“师父”,心中腹诽此人怎么和他一样穿白,连用的葫芦都长的一样。
白衣仙人本是要给葫芦灌酒的,灌满就走,结果不知怎的他又喝上了,喝得酩酊大醉。
“师父。”枫涯天又唤他。
白衣仙人抬起头,醉眼看枫涯天。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徒弟?
这一眼看得云千帆差点从枫涯天体内崩出来,白衣仙人长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师父,魔使求见。”枫涯天说。
“睡醒再见。”白衣仙人伸腰瞌出一长串瞌睡。
枫涯天会意,师父的睡醒再见,就是不见。白衣仙人醉酒后,少则睡上一个月,长则半年。
“魔使请回。”枫涯天对在殿外等候的魔使说。
魔使中规中矩同他说了些客套话,留下一封请函就起身告辞。
“醉仙人好大的架子啊,连个屁都不放,就赶人走!”枫涯天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他原地怔愣了片刻,转身看见云雾深处的一抹蓝。
辛亦蛮踩着云步,悠悠现身。
辛亦蛮炯炯有神的眼睛灼痛了枫涯天,他避开蓝衣男子的锋芒,礼貌回道:“辛公子登门造访,有何贵干?”
辛亦蛮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道:“我来找人。”
枫涯天回答道:“辛公子刚才也见到了,醉情殿主人不见客……”
“我找你。”阿蛮说。
枫涯天一时无话,心中一半疼一半喜,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辛亦蛮朝他走来,步步紧逼,枫涯天对他始终是退让三分。
再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我是豺狼还是猛兽,你这么怕我!”辛亦蛮抓紧枫涯天的手臂,他怕他掉下去。
枫涯天不着痕迹的甩开阿蛮的手,轻巧利索地脱身而出。辛亦蛮也不强迫他,任他自由走开。
“天色渐晚,醉情殿不留宿外人,辛公子请回。”枫涯天道。
辛亦蛮沧然一笑,似喜却悲,道:“你以前叫我阿蛮,现在叫我辛公子,你猜过几年你又会称呼我什么?”
辛亦蛮从不屑于掩饰情绪,喜欢便是喜欢,难过便是难过。枫涯天正好相反,他懂进退,知隐忍。所以他,神色之间始终不为所动。即使喜,也只能淡泊如行云流水,过而不痕。悲亦如此。
辛亦蛮摇摇头,指着枫涯天比了一个倒拇指,又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枫涯天心中的淡淡惆怅也感染了云千帆,他是早已知结局的人,却不知过程竟是这般令人难以接受。
云千帆忍不住想,若是枫涯天死掉,自己到底是会被解放出来,还是随着枫涯天的躯壳一起腐朽。如果是前者,云千帆希望枫涯天早点死。
“方才那人谁?”醉仙人摇着醉步走出来,身边晃着一只和他一样醉的紫红葫芦。
“一位旧识。”枫涯天答道。
良久,枫涯天向醉仙人请辞,道:“胞姐即将出阁,家中少男子操持,特向师父请归!”
“你是我第几个徒儿来着?”醉仙人摆摆手,实在想不起来,“我记得你是南荒枫氏,姓枫,对姓枫!枫家的女儿不是早就死了么?”
枫涯天回答说:“家姐体弱多病,不常出门,但尚在。”
醉仙人斜眼睨他这位徒儿一眼,道:“徒儿啊,太懂事,不好!”
枫涯天低着头,不敢看醉仙人。醉仙人看似糊涂,其实对事实通透。只是太通透了,便不再愿意想起,所以糊涂度日。
醉仙人到底是没有拆穿枫涯天,从袖中掏出来一只小红绳,上面栓着个玉狮子。
“师徒一场,也没教过你什么。”醉仙人天天忙着买醉,醉后就不省人事,哪有时间调教徒弟,“临别送你一个礼物,防身用的。”
枫涯天跪受师礼,醉仙人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来。
“总觉着你这一去,便再见不着你。”醉仙人伤感的说道,“我好像一共收了三个徒弟,最后身边就只你一个。”
枫涯天笑了,道:“师父又忘记了,三师兄前儿还来给你送酒呢。”
“对对对,我收了四个徒儿。”醉仙人拍拍脑袋,使劲想,用力想,仍是记不起徒儿的面孔。
“师父不要太劳神,徒儿家里的事情一结束,仍是要回来侍奉师父的。”枫涯天眼睛有些湿润。
九年来,醉仙人庇护他免受世事纷扰,殿中仙籍秘册随他翻阅修习。奈何此身已入红尘,注定他与仙道无缘。
醉仙人幽幽叹气,他这徒儿是未来的南荒之主,俗事缠身,此去便不会再回。纵使他有孝心,他这个师父又怎好意思耽搁徒儿。
“去吧。”醉仙人说,“路上小心。”
云千帆透过枫涯天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醉鬼,真心觉得此人白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醉成这熊样,自理都艰难,还怎么保护自己的徒弟!
枫涯天自小便被父亲送养在外,辛家待了十年,仙门问道九年,最终他仍是要辜负父亲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