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户是有私心的,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老辈儿人都说损阴德,下辈子会投猪胎。他不舍得使唤自己唯一的儿子干这种活儿,一直说爹爹还没有出师,压着不让他分门立户,因为要是爹爹出师单干,原本不大的柳家集多一个强硬的竞争对手,谁愿意?可不管咋说也不能压着爹爹一辈子不出师,要不张屠户一家人的脸就不用要了,会丢遍柳家集的角角落落。
他想了几天几夜,狠狠心,准备着舍下一个闺女嫁给爹爹,这样他和爹爹还是一家人,既能让爹爹出力,又留住了脸面。无奈屠户媳妇疼儿子也疼丫头,闺女听说后哭得两天没有吃饭,宁死不从,他妥协了。最后退而求其次,找到了本家一个的死了爹娘的孤女,送了几顿饭给孤女,又假惺惺地认了“干闺女”,一身廉价的大红衣裳裹在瘦弱单薄的女孩儿身上,一床薄的可怜,几乎透明的棉被当嫁妆,孤女和爹爹成了亲。
爷爷奶奶对张屠户感恩戴德,民间重礼节,“当一天师傅,一辈子就是亲爹,去!先给你师傅敬杯酒,再来给爹娘行礼。”在爹爹和孤女寒颤的“婚礼”上,爷爷当着四邻的面让爹爹许下承诺。看见爹爹听话地端着酒杯,跪在地上,张屠户笑了,爷爷奶奶也笑了。
老两口觉得张屠户简直好比踏着祥云的二郎神,因为他,自家隔三差五有了肉吃,虽然多数时候是卖不掉的猪下水;因为他,自家的瘸腿儿子终于娶上了媳妇。这还不是天大的恩情吗?有了儿媳妇,夏家有了后,将来到底地下见到列祖列宗,自己不用蒙住脸啦!爹爹成亲之后,爷爷天天半夜笑醒,用他的话说,一天不让他不吃饭心里一点都不带饿的。
三个月后,爷爷在睡梦中走了,笑着走的,不留一点遗憾。
半年后,孤女怀上身孕,奶奶特意买了纸钱,在爷爷的坟前细细地讲给他听。十个月后,孤女难产,一尸两命。没几天,奶奶水米不进,撒手而去。她是瞪着眼走的,死不瞑目的那种。
两年时间,爹爹娶了媳妇,接着没了爹,没了媳妇,没了娘。村里人都说他是“天煞孤星”,一辈子的孤独命,谁沾上他谁倒霉,连带着张屠户家的生意也差了许多,好像吃了爹爹宰杀的猪,切下来的肉,就会厄运附身一样。
一天,张屠户假惺惺地对爹爹说:“不是师傅不留你,你也看见了,咱家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人。当然,师傅也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在一起这些年,你和我的儿子一样亲,这一吊钱还有这些是我给你的出师礼,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师母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帮腔道:“老头子,说不定金柱早就等着这一天嘞,早出师早挣钱去了。”
就这样,爹爹被“出师”了。他从小吃惯了苦,以前揭不开锅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何况现在还有一吊钱,还有些师傅不要的家伙什儿,缺了口的杀猪刀、卷了刃的剔骨刀啥的。他心里盘算着,柳家集上的人不买他的肉,二十里外的王家集和付家集上的人不会也不买吧?再不济还有县城,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不是。
心里打定主意后,他跪在地上,“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对师傅和师娘说:“师傅师娘的大恩大德永世不敢忘,你们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就是我的再生爹娘。以后等你们老了,我是老大,定会在床前尽孝心照顾您二老。”不知是爹爹的一席话感染了张屠户,还是他忽然良心发现,他擦擦眼角,扶起爹爹:“唉!老天爷捉弄人啊。你本来就是我的女婿,是我的半个儿。这样吧,你以后去远点儿的集上卖肉,就说是柳家集上张屠户的肉。”
一吊钱换了一头猪,爹爹用这头猪在二十里外的王家集开启了他的人生新篇章。后来他大笑着曾多次说过他卖肉的秘诀,“啥秘诀都没有,就是一个字:装傻。是人都爱贪便宜,好肉卖低价钱,称头给的足足的,顾客撵都撵不走。”不得不说老爹夏金柱虽说瘸了一条腿,脑子还是很好使的,把人性拿捏的准准的。
穿回来的夏娇儿回忆起这一段老爹的光辉历史时想“装傻”不应该是两个字吗?当时家人只顾震撼于他的“成功秘笈”,崇拜他的绝地求生的“丰功伟绩”,没有人反应过来,质疑他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