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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她想象之中谢玉弓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质问她。

可是他?话也不说上来就“吃人”,搞得白榆措手不及。

但是白榆打算把刚才那?一段当成“插曲”,一切还是按照计划来。

只有?说清楚一切,再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才能重新变为谢玉弓身边“有?用?”的人。

因此白榆艰难平复后,沉声?道:“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白榆自?残一般,快慰又痛苦地抬起头,红艳着一双水润的唇,吐字迅速且清晰。

她看着谢玉弓说,“我说三年前对你一见钟情是假,对你情根深种是假,新婚夜的合卺酒……是为了护你性?命是假。”

谢玉弓和她呼吸相闻,眼神晦暗难辨。

白榆偏头躲开,按着谢玉弓的又要凑上来的肩膀说:“后来为保性?命,与?你所有?的爱语蜜言,全?都是假的!”

“为你请封不是为你,对付太子不是为你,我只不过?是太子利用?之后抛弃的弃子,这几月的所有?作为,不过?是想要活命罢了。”

就连她的灵魂,都是假的。

她不是原身,她和他?……本是不该相交的支线,生于不能重合的两个?世界,阴差阳错终究也事与?愿违。

这些话说出,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任何转圜,任何能够含混的余地了。

白榆如海翻涌正狂,她似被抛上了浪尖的小?船,深知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所经历过?的从前,每一次直面这些的后果,都像是一把穿胸而过?的利箭。

她在?万箭穿心之中重蹈覆辙,从无期待。

她等着谢玉弓裹挟巨浪向?她扑来,等着他?再一次扼住自?己的命门,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为何欺骗。

等着他?疯狂地报复或者决绝地憎恨,等着他?化为一支前所未有?的锋利长箭,淬着名为喜爱的毒,带着倒刺穿胸而过?。

拔除的时候,一定?会很痛,比前面的每一次都痛。

但是白榆不怕痛,她早就习惯了疼痛。

这仿佛是她从第一次企图用?谎言博得什么开始,就注定?会得到的惩罚。

像强效的精神类药物,吃下去的时候不见得能缓解症状,副作用?却会让人呕吐颤抖,厌食失眠,觉得世界都变得扭曲而无趣。

两个?人之间,山洞之中,仿佛连火把都被白榆这一番诛心之言恫吓住,短暂地凝固了。

可是很快一缕清风卷入了这凝固般的洞穴,带来了外面潮湿的水气。

在?白榆说完了一切后,谢玉弓终于动了。

白榆本能眯眼缩头,右手紧紧攥着腕上的手镯,亟待谢玉弓的暴怒之后,再说出让他?不杀她的“用?途”。

可是谢玉弓却没用?他?随便能夹着白榆飞奔、能甩出数尺长刀钉入地面三寸有?余,令她畏惧的强壮手臂逼迫她再次不得已说谎。

他?只是倾了倾身,凑上前叼住白榆颤抖紧抿的唇咬了一下。

白榆的眼睫抖动,不解其意地抬头看向?谢玉弓。

谢玉弓又移动双唇,轻抿住了白榆那?如狂风中蝶翅般颤动的眼睫。

白榆被迫闭眼,张了张嘴,却好?像是哑了。

谢玉弓微微偏头,完好?的那?一侧眉目对着白榆,半跪在?那?,神色分毫不动。

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用?鼻尖刮了下白榆的鼻尖。

他?就这么近距离地望着白榆,说:“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但那?又如何?”

他?反问的语调带着轻蔑不羁,轻飘的一句,像悬顶的闸刀终于落下却化为了漫天的急雨一般,只是将人淋了个?刺骨的透心凉。

“你早就……知道?”

白榆像是梦游初醒一样睁眼,看着谢玉弓,声?音干涩无比地问:“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说的都是假话,知道你是受谁驱使,那?又如何?!”

谢玉弓双手捧着白榆的脸,迫使她抬头:“我本想着等你主动坦白,即便你不坦白也没关系,可谁料你连皇帝皇后都敢戏耍,太子都敢拉下马,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吓跑了!”

谢玉弓说到这里总算是咬牙切齿了起来。

“你该知道太子与?我作对,皇子们连同安和帝都视我为眼中钉,你是我的妃子,再怎么智慧过?人,终究只是个?柔弱女子,你还敢跑?你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危险为何物!”

谢玉弓把白榆的脸都挤变形了,说到激动之处,狠狠地低下头,在?白榆的“鸡嘴”上嘬了一口,带响的!

“我真是被你气死!”

谢玉弓挫折后槽牙恶狠狠地说,“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每一次的噩梦都是你的尸体被人以不同形态送到我面前。”

“我吓得不敢睡觉!”

“你机关算尽,那?点心思都用?我身上了,我找你找得眼睛都蓝了,结果呢,上山去当尼姑?亏你想得出来!怎么没算到太子能找到你?!”

谢玉弓贴着白榆的脸,亲一口骂一句。

白榆一直被捧着头,被迫仰着,浑身细细地颤抖着,仿佛被谢玉弓吓坏了。

谢玉弓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又把他?的王妃吓着了。

连忙松开手,把一肚子的怨愤和连日来化为利刃到处戳他?心肝脾肺肾的担忧都压下。

拉着白榆轻柔无比地抱进宽阔火热的怀中,一手揉着她仿佛断裂无力的脊椎,一手抚着她颤抖背脊。

像哄劝孩童一样,把一辈子的温柔都用?在?了此刻。

“别怕……都过?去了。欺负你的人我会杀掉,无论你从前是谁的人,是棋子还是弃子,说了什么谎,都没关系。”

“谁没说过?谎?我从小?到大都在?说谎,不说谎我怎么活……”

谢玉弓根本就不擅长安慰人,他?一个?阴暗面长大的人,不识温情为何物,若非白榆,他?恐怕也不会想要和谁好?。

若是只说干巴巴的一句“别怕”,反复说了几遍自?己也觉得烦。

感觉到白榆被他?安抚着,似乎好?一点,贴着他?的身体不那?么僵硬了。

只好?绞尽脑汁地开始胡言乱语:“我母妃活着的那?时候,为了不被她折腾争宠,我还长年装病呢……”

“你不知道,我母妃也撒谎,安和帝还喜欢她的那?时候,经常被她骗得团团转。”

“有?一年我过?生日,也是这样的时节,十一月初八启南大捷。”

谢玉弓抱着白榆,在?这样一个?只燃着一点将败火光的漆黑窄小?的山洞,满腹空茫词穷之际,竟然开始回忆起了当年那?些他?从不肯回想的过?往。

“启南那?时候和周边的国境含混不清,你来我往地总是扯皮,那?一次把对方打得怕了,对方竟然呈上了降书。”

“我在?尚书阁读书,被我父皇抱着去找我母妃分享喜讯,我们两个?到的时候,只看到母妃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我父皇堂堂天子,当场就吓得跪坐在?地,把我都摔在?了地上,爬着去看我母妃,吓得声?音都没有?了。”

“但是我母妃在?他?爬近之后蹦起来吓他?,把我父皇吓得活活病了一个?多?月……”

谢玉弓的轻笑声?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传到白榆的身上。

谢玉弓说:“你看,谁不撒谎呢?我父皇当时也没有?怪罪母妃……”

真爱的时候,好?像没什么事不能容忍。

不过?谢玉弓很快收了笑,觉得这时候说这个?实在?是不合适。

尤其是安和帝负心薄幸,不适合用?来安慰人。

他?也不是安和帝。

因此谢玉弓的声?音戛然而止,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安慰话语了。

他?只是将抱着白榆的手臂又紧了紧,低头将嘴唇印在?她的额头上。

开口声?音干涩,却饱含泛滥的情潮,声?音低磁扩散,如狂澜层层推覆,似像海中幽远鲸鸣。

谢玉弓这么多?天的担忧怨恨,思念和恼火,最终都化为了胸腔之中一汪酸软晃动的水流。

对着白榆的头顶潺潺倾泻:“我什么都不在?乎,你可以继续骗我,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与?我说便好?,只要你别再跑了,我害怕来不及保护你。”

白榆一直睁着眼睛,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势,倚靠在?谢玉弓的身上。

直到这一刻,她才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干涩泛红的眼睛。

谢玉弓说了什么,白榆其实不太能想起了。

她只记得两句:“我早都知道”和“我什么都不在?乎,你可以继续骗我”。

她感受着谢玉弓心跳强而有?力,如盖顶的洪钟,可是敲击而来的时候,却不带任何“收妖除魔”的攻击性?,如远山蒙昧的晨钟,悠然弥散,普度一人。

撞动了白榆的胸腔,跟着他?一起鼓噪起来。

她像一个?在?狂风暴雨的摧残,滔天巨浪的翻卷之中,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板的落水之人。

她慢慢抬起手,紧紧地扒住了这一块救命的浮板,看着仍未放晴的黑暗天幕,感受着颠簸涌动的海潮,依旧不能相信——她竟然得救了。

这个?世上,当真有?人连欺骗和背叛都不在?乎吗?

白榆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浑身彻底软下去的那?一刻,谢玉弓也倾身,彻底将她密密实实捞入怀中,紧密地以身体将她包裹。

“你身上好?凉。”谢玉弓埋在?白榆柔软的脖颈,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嗡嗡地说,“我给你暖一暖。”

白榆毫无抵抗,她想起那?天她带着无限的畏惧和决绝跳入博运河,谢玉弓分明?不会水,也跟着她一起跳下来。

那?时候他?受伤流出的血液扩散在?水中,晨曦洒落水上,勾勒出了庞大的,令人震撼的阴影。

像一头被搁浅的深海蓝鲸。

而她此刻,错觉自?己跌入了蓝鲸的腹腔。

谎言让鼻子变长

她用?长鼻做成尖枪

她提着枪大杀四方

也终将被尖枪刺伤

她随着海浪流亡

洋流挤压经年脓疮

脓血腐蚀过?慌张

她在?幻境之中流浪

匹诺曹跌落蓝鲸腹腔

长鼻刺穿蓝鲸心脏

爱意在?鲜血中疯长

淋漓滴落的竟是蜜糖

匹诺曹跌落蓝鲸腹腔

从此谎言有?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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