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一下,又转向艳少道:“那么请问,容姑娘的病情如何?何时才能康复?”
“呵呵,容姑娘若是办好了这件事,自然会知道。”
艳少脸色一沉,用一种极严肃的口吻道:“她体内的寒毒未除,又接二连三地受凉,最多再活两个月。”
此言一出,他与风亭榭都一愣。
此言一出,不仅风亭榭大吃一惊,我也吓了一跳。
“敢问公子贵姓?”
风亭榭冷笑道:“阁下未免言过其实了,阁下的医术难道比黎神医更高明?”
他轻轻挑眉。“你说。”
“黎秀然的医术自然不差。但是,她连日奔波,兼之感染风寒,病情只怕比之前更重了。”他冷冷道,“她的瞳仁发青,唇色乌紫,这都是寒毒深侵的征兆。”
我撩了撩头发,干咳一声,“确实有一个问题。”
风亭榭闻言盯着我的眼睛,忽然神色一变。
他满意地笑了,“很好!亭榭会保护你的安全,你若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
我叫道:“真的?那我是不是死定了?”
“好的。我答应你们,假如我拿到那份名单,立刻交给风亭榭。”哼哼!你可听清楚了。是假如。
艳少握着我的手,笑道:“算你幸运,遇到了我。”
我接过药丸吃了,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努力地维持镇定。
风亭榭这下不敢怠慢,忙道:“请教先生的妙方?”
omg!这个念头使我大吃一惊,激动得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风亭榭似乎想起了什么,拿出一颗药丸递到我面前,“你今天晚上还没有吃药。”
“你放心。我既做了她的随行大夫,自然会负责治好她。”
我后退两步,瞪大双眼,再一次将他从头看到脚,脑子飞速搜索记忆。没错,年龄,地点,气质,都很符合……假如我没搞错的话。这个人就是当朝皇太子,未来的宣宗皇帝——朱瞻基。
“既然如此,请先生和容姑娘在此稍后,我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有。”风亭榭说着一拱手,转身去了。
焰闪寸心之间,我想起一个人。难道……?
我见他去远,拉了艳少就走,“乘他不在,我们快逃吧。”
我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他。高额大眼,挺直鼻梁,一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发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他到底是什么人?锦衣卫?不对啊,据说那群人是皇帝直接统领的。而他不但有一群训练有素的黄衣护卫,还有风亭榭这样的一流保镖。
他站着不动,微笑道:“逃去哪里?”
斯言不假!
我一怔,“不是说好的吗?你保护我逃走。”
“在这一点上,林少主无疑比容姑娘要聪明。”他长身而起,微笑道,“容姑娘,请你想想,汉王能做的事,朝廷难道就不能做吗?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隐含着一股浓浓的威胁。
“有马车坐,为什么要逃走?而且你的身体真的不能再奔波了。”
“有了这个大麻烦,至少可以拿回御驰山庄在江浙一带的店铺。”
我一惊,道:“我以为你是骗他的?”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容姑娘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份名单无论在谁身上,都是个大麻烦。”
他摇头,“我不会拿你的身体开玩笑。”
我冷笑,“那我凭什么要将名单交给你?”
我呆住,“那我真的只能再活两个月?”
“没有。即便有,我也不会出示。”他仍然微笑着,“容姑娘,你须明白。此事若是失败了,就是江湖纷争,与朝廷无关,若是成功了,你也没有任何功劳。”
他脱下长衫替我披上,笑道:“别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何以为证?”
我呆了半晌,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告诉姑娘也无妨。我们是朝廷的人。”
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仪表非凡,我想结交你这个朋友啊。”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坐不住了。
我笑,“但是,我们还是非走不可。”
“那份名单,姑娘若是得手,可以直接交给风亭榭。”
“为什么?”他的目光幽深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
“日后再跟你详细说,反正我不能跟他走。”
风亭榭面如死灰。青衣公子却笑出了声音,“容姑娘真不愧是江湖儿女,我就长话短说吧。我希望,容姑娘今后的行动直接向亭榭报告,他会全力配合你。”
“等你身体好了,再摆脱他也不迟啊。”
我干笑道:“你们这么晚把我带到这里,不是为了赞美我吧?”
“要摆脱他恐怕不容易,这家伙武功不错,他背后还有一个很强的靠山。”
“容姑娘,你此行的目的,林少主都对我说了。”他微笑,“我对姑娘的胆识与勇气非常钦佩。”
“呵呵,那你逃跑岂非更难。”
“是!”风亭榭躬身谢礼,在我对面坐了。
我瞪着他:“你害怕?”
青衣公子倒一脸无所谓,笑道:“亭榭,你也坐吧。”
“我怕你的身体吃不消,不妨等到你身体痊愈,再好好计划。”他微笑地看着我,忽然又补充一句,“而且你也逃不了。”
风亭榭站在一旁,见我这么随便,面色微变,不住地对我使眼色,我只当没看见。
我无奈地叹气,心知他说的不错。我若逃走,林少辞或许不会怎么样,但是现在牵扯上朝廷,我根本没有退路。何况,还有一个楚天遥。
“请问,两位找我到底要干吗?”说着大剌剌地朝椅子上一坐,逛了一晚上,兼之站得太久,两腿酸得很。
“好吧,暂且听你的。”
我干咽了一下口水,跟了进去。屋内虽然温暖,到底不及被窝,为了不耽搁太多的睡眠时间,我决定直奔主题。
他满意地看着我,含笑不语。
“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他微笑着转身,一袭青袖在夜色里,划出水一样的流波。
我忽然觉得不能直视那样的目光,不由得低下头,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阵紧过一阵。他的长衫上有股淡淡的男性气息,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他的衣衫微微泛了灰白色,颜色倒别有一种温雅,像将明未明的蓝色夜空。
我回过神来,“是,我就是容疏狂。”
我们都没有说话,静谧了一会儿。
风亭榭轻扯了一下我的衣服,低声道:“我家主人在跟你说话。”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他:“你昨天等了我一整晚?”
他有一双清明如水的眸子,一种在过于幸福的环境中熏陶出来的不染尘埃的眼神,有着天然的宽容与慈悲。他无疑是一个天生隆重的男人,叫人无法忽视。我的满腹怨气忽然之间化解殆尽,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只要能被他看上一眼,无论多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一怔,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红,神色似有些尴尬。
“这位一定就是容姑娘了?”
我首次见他脸红,不由得好笑,“你真的一直在等我?”
一个青衣男子静静立在廊下,目光温和地看着我们,正是那日在无锡青楼遇见的贵公子。
他干咳一声,“是的。”
我们刚至后院,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你们总算来了,等得我都睡着了。”
我戏谑道:“等我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啊?”
风亭榭点点头,也不答话。
他忽然抬眸直视我,叹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在我这样的年纪,竟然还会在夜里痴痴等一个女人。”
终于,来了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子,只一句话:“跟我来吧。”
我有些感动,嘴上却不以为然:“男人等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句话说:男人的一生都在等女人,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等女人穿衣服——”
虽是春天,夜里仍然很冷。我们在夜色下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院子里灯火通明,却静谧得不闻半点杂音。
我顿住。
我打量了一下这座富丽却不失庄严的庭院,冷笑不语。技不如人,自然无话可说。
他问:“另一半呢?”
他将我往肩上一扛,出门也不下楼,纵身往屋顶一跃,几个轻巧提纵,我已经头晕眼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片刻工夫,他翻进一座深幽的院子,抬手解开我的穴道,用极端冷肃的语气道:“容姑娘,我提醒了,一会见到家主,请注意措辞。”
哈!我就等这句话,立刻道:“另一半时间是在等女人脱衣服。”
话没说完,就觉得胸口一麻,全身不能动弹了。风亭榭一脸的忍无可忍,“得罪了,容姑娘。”
他笑了起来:“胡说八道。”
管他是谁,我要为明天的跑路养精蓄锐,不欲旁生枝节,“我只知道,睡眠对一个女人的容颜是非常重要……”
我也笑:“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很知名的小说家,叫做古龙。”
他气结,“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也不问古龙是谁,只淡淡道:“是吗?但他说的并不准确。你看,我现在可是替你穿衣服呢?”说完,双目灼灼地盯着我。
我抱怨道:“是他要见我,干吗不自己过来?”
我面色一红,岔开话题:“对了,你刚刚说,在你这样的年纪,你多大了?”
我说着往床上一倒,脑袋还没靠到枕头,就被他一把拉了起来。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家主人要见你。现在。”
他忽然轻叹一声:“我老了。”
“我困了,有事明天再说。”
我笑嘻嘻地道:“老了是多大?”
他站起来,冷冷道:“穿上衣服!我家主人要见你。”
他一笑:“你看呢?”
我边说边解衣带,准备上床睡觉,斜眼瞥见他脸色转绿,心中暗爽不已。哼哼!臭小子,本姑娘已经另谋了一条光明大道,不需要看你的脸色了。
我扶住他的胳膊,仔细地端详一会,光滑额头,细长凤目,眼瞳窅黑深邃,似可包容天地万物,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却忽而变得幽深莫测。
“等我唱安眠曲吗?你都这么大了,夜也这么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
“我看你,嗯,像个妖怪。”
“我等了你整整三个时辰,你方便需要这么久吗?”
他一愣:“我像妖怪?”
“嚓”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一盏灯火,风亭榭的脸色可以用李贺哥哥的一句诗来形容,叫做黑云压城城欲摧。
“是啊,你一会像个浪荡戏谑的少年,一会像个杀气逼人的武士,现在摇身一变,又成了江湖郎中,你不是妖怪是什么?”
“我去方便了一下。”撒谎从不脸红,是我引以为荣的优点之一。
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忍不住靠在他身上大笑起来。
“你去哪里了?”我偷偷摸摸溜进房间,正要庆幸没被发现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
他只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