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哦,为什么?”
我皱眉,“这么说,他伤一好就走了?”
我眼皮一跳,莫名有些心惊,脱口道:“我不许你死!”
“是!”
他静静地看着我,忽然笑了,“承你吉言!”
“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没好气道:“祸害遗千年!”
“属下不知!”
他一愣:“嗯?”
“你难道就没问问他?”我的嗓门有点高了。
我哼道:“放心,你绝不会死的。”
蓝子虚苦笑道:“少主一向四处游历,行踪飘忽不定,属下确实不曾过问。”
他看着我,补充一句:“直到我死!”
我纳闷了,难道说,我拒绝他来乐安看我,他想不开离家出走?我还没那么大的魅力吧,而且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眼下父亲和妹妹的下落不明,还有心情出去游历?
他放开我,拣起地上的册子,轻叹道:“这里记载着江湖各派的秘密,有些秘密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必须重重的惩罚你,嗯,就罚你永远不许离开我。”
“有没有林……咳咳!”差点说漏嘴,我干咳两声,“有没有义父和晚词的消息?”
我不语。
蓝子虚摇头。“没有!”
“你——”他气结,然后点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追问道:“没出什么其他的事吧?”
我就着他的衣服擦干眼泪,瞪着他:“我进过求真阁,死路一条,鬼魂陪你去吗?”
他沉吟道:“朝廷派人来过两次,催逼那份名单……”
“我想去大明湖住一段日子,陪我好吗?”
我靠,朱瞻基这小子也忒心急了点吧,他老子还没死呢,就对皇位虎视眈眈。
这个混蛋竟然抢我的台词!我转过头,大颗泪珠纷纷坠落。
“庄主,您若可能的话,请尽快下手。”
他摸我的脸:“你瘦了。”
我白了他一眼,“我连名单的影子都没看见呢。”
我再也控制不住,热泪轰然来袭。
蓝子虚沉默一下,忽然道:“暗偷不行,不如明抢!”
他忽然走过来,揽住我的腰,轻抚我的头发,低低叫我的名字:“疏狂,我们讲和吧!”
我一惊,“怎么说?”
我觉得有一股酸气直冲鼻头,忙极力控制住——我不能再被他迷惑,他是魔鬼,是魔鬼!
他面色微红。“这个方法有点卑鄙。但为了御驰山庄——”
终于,他轻轻叹息一声:“疏狂,我该拿你怎么办?”
“有话直说。”
好半天,他方才抬起头,漆黑双瞳冷电般盯着我,似要在我身上灼出两个洞来。我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样,心底也禁不住有些发寒。
“楚天遥此刻就在大明湖,倘若能将他一举擒下——”
房内静默。
我不动声色道:“他的武功,当今天下已无敌手。”
她顿时面如死灰,红唇微微颤抖,站了一会,终于一甩头,扭身出去了。
“倘若能合我与青龙、朱雀、玄武三位坛主,合我们四人之力,或许勉强可以与之一较高下。不过——”他看着我,“这件事的成败,关键在于庄主。”
艳少低吼:“出去!”
“在于我?”我皱眉。
“这不公平!不公平!”她叫起来,“您做的这些,她根本不在乎,我替您不值……”
他有些谨慎地说:“据属下多日旁观……楚天遥似对庄主情意非浅。庄主若是能在他的饮食中下些软骨散之类的……”
“我自会处理。”楚天遥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我明白了!”我点头道,“这一招果然够卑鄙的。”
飞舞愣了一下,忽然大声道:“您订下的规矩,没有人能更改!”
他神色一正,大义凛然道:“属下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何况楚天遥助纣为虐,意图谋反,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人人得而诛之!”
她一语未毕,面上就挨了一巴掌,我顿时傻了眼。我甚至没有看到他抬手。
我沉吟不语。
飞舞跃入阁中,急道:“主人,她私闯求——”
他试探道:“庄主,您不会是对他动了真情吧?”
艳少垂头闭目,满头银丝披垂而下,遮住苍白的脸颊,极疲惫的样子。我心头一悸,一个月不见,他竟消瘦了许多?
我瞥了他一眼。
飞舞惊叫一声:“主人!”
他面色微变,忽然长叹一声道:“林老庄主若在,必定也很赞同此计。”
我尚不及动作,眼前忽有一道白光当头泻下,无数银针好似遇无形的铜墙铁壁一般纷纷坠地。
我靠!竟敢拿林千易来压我?看来容疏狂这个庄主做得很窝囊啊。
她轻笑一声,身子忽然急退开去,双手连扬,漫天碧针飞蝗般狂袭而至。
我点点头。“此计甚妙!但不急于一时。”
“那就试试看!”
他面露喜色。“那么庄主准备何时行事?”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我说,“而且,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时机成熟,我会通知你的。”我问道,“对了,你跟京城的官员熟悉吗?”
她目露凶狠,“擅入求真阁者死!这是主人定下的规矩。我杀了你名正言顺。”
他一愣。“御驰山庄在京城经营一些生意,跟他们有些往来?不知庄主为何问这个?”
我冷笑:“你敢对我动手?”
“了解一下山庄的经营情况。”我说,“他们中有没有人收过我们的贿赂?”
她神色一变:“那我只有先杀了你!”
他满脸狐疑,“基本上都收过。”
我也笑:“这个恐怕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把名单给我。”
她笑:“只怕从现在开始,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这个……”
“你的胆子也不小啊。”我看着她,淡淡道,“你对你家主人的夫人,从来都直呼其名吗?”
“快去!”
她冷笑道:“容疏狂,你如此大胆,到底凭仗着什么?”
他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拿了三张纸出来。
“是吗?”我不动声色,轻舒衣袖,抖落银针。
我大吃一惊,“这么多?”
我一惊,挥袖如流云,将三枚暗器尽数接下,转过身,就看到久未露面的飞舞。此刻,她冰霜般的脸上溢满欣喜,那是一种从心底发出的喜悦,连带着声音也温柔舒缓起来,“私闯求真阁,你死定了。”
他苦笑一下,“没办法,本朝重农抑商,生意难做,上下都得打点。”
蓦然,一缕细锐的声音破空而来,是一种极细小的暗器以极快的速度摩擦空气的声音。
我收起名单,起身往外走,“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我呆了半晌,接着朝后翻,急欲找到林少辞的资料,册纸被我翻得疏疏直响。
“庄主!”他跟上两步,“那件事……”
二十岁,御驰山庄庄主选举大会,击败二十名候选者,出任御驰山庄庄主。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
十七岁,崂山落雁台,与崂山七鬼一战,十招歼七人于裁云刀下,遂名动江湖。
他立刻道:“属下等庄主的消息。”
十三岁,随林千易赴东海梦槐岛,贺岛主柳梦槐八十寿诞,得其赏识,以裁云刀法和流云出岫指相授。
我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黎医生还在吗?”
容疏狂,女,生年父母不详,幼年由林千易收养,教习武功。
他又是一愣:“还在!”
四壁数十个书柜,上面密密麻麻地排着无数本册子,书柜封条上写着江湖各派的名称,御驰山庄赫然在目。我抽出来,翻到历届庄主那一卷,找到容疏狂的名字,定睛一看。
“他在哪里?”
我推开阁楼的门,便是一怔,以为走进了一个图书馆。
“在后园的客房,庄主要找他,属下带您过去!”
但是,很奇怪,我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不但没有武侠小说里描写的机关暗器,连个人影也没有。
“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一步步走上去,手里捏着一把银针,心底也不是毫不紧张的。
我说着转身朝后院去,刚过水榭,就看见一道黑影疾闪而过。
求真阁!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藏有什么秘密,能令进去过的人非死不可?
我靠,居然敢夜窥御驰山庄,太目中无人了。我待要追过去,忽听有人叫了声:“容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想着凤鸣的话,出了一会神,然后起身将地上的银针一枚枚捡起来,抬头看着后院的一座阁楼,慢慢走过去。
黎秀然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姑娘气色大好,想必武功已经恢复。”
我无言以对,这些话,我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还少吗?可是,现在它们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发生在我身边,我终究还是无法接受。
我笑道:“托先生的福。”
他继续道:“我与风亭榭各为其主,即便我不杀他,他难道就会放过我吗?行走江湖的人,谁不是刀口舔血,不想被人杀,就得杀人。”
他谦虚道:“不敢!”
我顿时语塞。
我心知这时肯定追不到那人,只好作罢,“黎先生,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想请先生看看。”
他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冷笑道:“这个江湖上有谁是真正干净的,谁的手没有沾过鲜血?两个月前,夫人在姑苏,一夜之间杀了鬼谷盟十三条人命,他们又向谁去讨说法?”
“哦?”他一怔,“姑娘请到房内坐下,待老朽先把把脉。”
我道:“我不管什么江湖规矩,我只知道他是个杀人犯?”
我进房坐定,他垂目把脉。
他面不改色道:“夫人是江湖中人,应该最清楚江湖上的规矩,风亭榭的死,是因为他私闯求真阁。这个规矩一旦破了,求真阁还怎么立足江湖?”
半晌,他抬头道:“容姑娘的身体很好,并无大碍啊。”
我冷笑:“他杀人也是为了我?”
我一愣,“真的没有问题?”
他又说:“您这个样子,主人很难过,他为了您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他也一愣,“老朽自认医术尚可——”
我懒得理他。
“我绝不是怀疑您的医术。”我连忙解释道,“只是在我中玄冰寒玉掌之前,已经中了一种奇毒。”
有一天,他对我说:“您这是折磨自己,也折磨主人。”
他吃惊不小,“是何奇毒?”
我已有一个月没见到他的人影了,倒是凤鸣来探望过几次,每次都是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化作一声叹息。
我摇头道:“不知道,据说此毒没有解药。”
楚天遥是个恶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笑了笑,道:“根据老朽数十年的行医经验,天下绝无解不了的毒,不过是解药尚没被人发现罢了,请让老朽再看看。”
假如小榭说的没错,我中了天下奇毒,无药可解,随时可能死去,就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去吧。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也是怕他重蹈小榭的命运。
他查看一下我的眼睛,再次握住我的手腕,约一盏茶的工夫。
三月中旬,我收到过林少辞的飞鸽传书,说要来乐安见我,被我拒绝了。
他道:“容姑娘确无中毒征兆。”
我坐在院子里,拿丫鬟们绣花的银针去射那些小虫,一射一个准,听不见那些虫子的哀鸣,但见银光纷坠如雨似霰。开始觉得真乃神技,久了便觉寻常无聊。这点功夫对于楚天遥来说,是名副其实的雕虫小技。
我万分疑惑,风亭榭说这种毒天下无解,显然是剧毒无比,莫非连黎秀然也看不出来?
四月初,院子里的各色奇卉开得如火如荼,清香浓郁,满枝粉红嫩白的花瓣上有若干小飞虫栖闹。
我仍有些不确定,但又不好意思一再追问他,免得他又以为我怀疑他的医术,只好客套一番,告辞而出。回去的路上,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这么权威的医生都说我没有中毒了,我却一个劲儿地怀疑人家,好像巴不得自己中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