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是昏蓝幽沉的,无星无月,四垂在一片银波如鳞的无垠江面。他乘坐在一叶扁舟之上,慢悠悠荡向天水交接的那一线。狂风暴雨突袭而来,似千万支利箭降落,一瞬便将他寄身的小舟刺得支离破碎…… 他沉入了海底,坠落,坠落…… 清醒过来的时候,沈清酒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在一片荒郊野岭之中。梦里的黑夜变成了艳阳当空,冰冷的海水原来是风在吹拂,四周草木疯长,一片绿荫正将他庇护。 眼前朦朦胧胧,似有一个女子身影,她发髻高挽,衣衫清蓝如结冰之河,手捧一簇药草翩然走来。沈清酒斜嘴一笑,唤出她的名字: “金琯。” 二人也算是久别重逢,金琯难得没有给沈清酒脸色看,而是在他身旁蹲下,弯眉笑道:“沈公子醒啦?” 她从容地放下手中刚采摘的药草,将沈清酒从地上扶起。沈清酒手抚胸膛伤口,在她帮助下慢慢倚靠上树干半坐,嘴角含笑,眼神却审视。 金琯假装不知,好人一般解开沈清酒的衣襟,用嘴嚼碎那些解毒的药草,细致敷上他的疮口。毒箭已被拔出,伤口颜色褪去了乌黑,看样子毒解了大半。而那贯穿伤却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痊愈的,金琯上药时,沈清酒疼得不禁连连吸气。 她有意使坏,在他伤口重按,沈清酒捉住金琯手腕,强笑道:“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沈公子愿意自行了断为江湖除害,此等大义之举,我定当在你头七之日送你盖棺入土。” 沈清酒无意与她再作口舌之争,索性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被金琯急忙拦下。 “你疯了?” 沈清酒笑道:“看来九宫主也并不想让沈某死呐。” 他存心与金琯作对,将她为自己敷好的解毒草全部扯落,像最顽皮的孩子一般。金琯无奈,问道:“沈清酒,你究竟想怎么样?” 沈清酒伸出脸去:“亲我。亲我我就听话。” 思及昨日在机关殿中将群豪制服以后,探路的手下却来回禀,机关殿后还有机关。她领路众人,用带来的火|药将后面的洞室悉数炸毁,以为便如沈清酒所说,出了机关殿就是绝恨住处,没想到那山洞出路竟是悬崖,根本无路可走! 纵使此时此刻沈清酒的嘴脸有多可恶,她都必须得忍下,等骗得他带自己找到绝恨,再让他慢慢尝到戏弄她的滋味。金琯既已打定主意,便不再与沈清酒针锋相对,虚情假意地笑道:“想亲哪里啊?” 沈清酒凝思片刻,手指在唇上敲一敲: “就像上次在蝎母那里,求我救你时一样。” 发觉金琯面容泛怒,他自行解围,长指挑逗着沿自己脸上点了一圈,最终定在唇畔的颊,颇为不满地道:“那就这里吧!” 金琯脸色稍霁,不情愿地迅速向他脸颊啄了一口。 ——沈清酒摇摇头:“太轻了。” 金琯便又重重将唇碰上去。 ——沈清酒轻叹气:“不够,不够。” 金琯怒了,用力拽过他的头,狠狠亲遍那张脸。从双颊到额头,从额头到鼻尖,掠过他嘴唇又亲向下颌…… 这一回沈清酒倒是见好就收。乖乖躺在树前,任由金琯蹂|躏,还有心情感受那伤口之上、药草从女子嘴里嚼碎刚吐出来那一刻的丝丝余热。 惬意啊,惬意。 * 夜深人静,荒山野岭。干柴烈火,一男一女。 沈清酒不禁联想到那些年话本子里的花好月圆,鸳鸯双栖。偶然从脑海中搜寻到一个应景的戏剧故事,便开始讲给金琯听。起先还好好的,金琯背对他躺着,偶尔也应一声。当听到书生与小姐私奔后第一次在深山度夜,只有一床棉被,小姐心疼书生挨冻,便唤他睡到棉被中来…… 金琯及时打断沈清酒,道:“这出戏的结局我猜得到,换一个。” “哦?那你说说后面发生了什么。” 金琯憋红了脸,吼道:“我说知道就是知道!” 沈清酒也不管她,自顾自继续说起来: “那书生一听,连忙摆手道:‘小姐万万不可!你我尚未得夫妻之名,倘若同衾而眠,岂不损你清誉?’柳小姐闻言泪下,哭道:‘心疼你受寒毁身,方才如是请。君怜惜我至如此地步,真不知如何相报是好。’” 那书生竟拒绝了小姐相邀同眠?金琯又起了些兴趣,竖耳听沈清酒讲说,谁知沈清酒却突然打住,闭口不言。金琯耐不住好奇,转身去看他,只见他已合上了双眼,呼吸轻绵。 “哎,说完啊。” 金琯伸手去拍沈清酒肩头,这厢沈清酒暗自一笑,小擒拿手一出,便将金琯抱入了臂弯中。 “后来啊,就像现在这样,书生把小姐搂进了怀里,两个人在棉被里打着滚直到天亮。” 金琯知道上了沈清酒的当,趁他身体还未恢复,一掌狠推开他。扯裂了伤口,沈清酒在地上痛到蜷缩,却是一时大笑一时惨笑。 “占我便宜你就这么开心?” 沈清酒疼到说不出话,只吸着气笑看她。金琯拿他没办法,打不得又骂不得,忿忿上前解下沈清酒的腰带,将那不老实的男人拴在树下,方才解去一些心头之恨。 * 明月渐渐西沉,东方启明星在湛蓝天空忽闪一光,似擦亮的宝剑猛然出鞘。 金琯醒得很快,心念着沈清酒的箭伤,可不能让这浪荡子死得太早。回身看一眼树下因伤势过重而又陷入昏迷的男人,金琯走出水涧,再次跋涉于绝恨峰中寻找止血疗伤的药草。 跨过荆棘,越过沼泽,拨开重重枯枝毒藤,金琯总算在一片野地中觅到了一丛青刺蓟。四面八方山坡阴暗,如罩黑影;野树狂肆生长,伸向苍穹的枝丫仿若尸手之骨,使人莫名惊骇。 周遭蹊跷无声。 金琯这才发觉,这片野地除却植物爬虫,似乎没有任何生灵,决不是久留之地。她迅速转身,向来路奔回,而此时近处的山坡之巅,月影之中,一只狼头蓦然引颈高嚎!四合八方紧接而来一声声高亢悠长的狼嚎,此起彼伏,震耳如雷! 金琯蓦然回头,只见黎明前沉默的暗色天幕下,一双双幽绿的眼睛散发着可怖的光芒,自四面山坡奔袭而下,紧逼着向自己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