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主将还在回城的路上,另一拨人马也开拔了,不过现在应天府的人民还不知道。
孟昔昭一早上起来,正准备去鸿胪寺上值,结果出了参政府大门,竟然看见张侍卫在这里等着。
孟昔昭一愣,而张侍卫看见他,居然客客气气的对他一抱拳。
“孟少卿,我家主人请您过府叙话。”
孟昔昭:“……”
这还是头一回,他听到张侍卫叫自己的官职。
想了想,孟昔昭还是跟他走了,而在他们走了没多久以后,附近的一个墙根下,一个身影,也鬼鬼祟祟的离开了这。
张侍卫一路快马加鞭,把孟昔昭送上了鸡笼山,这时候还很早呢,山上都没有多少香客。看着略微清净的鸡鸣寺,孟昔昭突然喊停:“停车,我在这下。”
张侍卫闻言,却不同意:“殿下还等着你呢。”
“我说停车就停车,不然一会儿见了殿下,我就说我本来不同意来,是你把我绑来的。”
张侍卫:“……”
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张侍卫瞪着眼,却只能把孟昔昭在寺庙正门放下,然后气鼓鼓的看他进了前殿。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出来,张侍卫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你进去干什么了?”
孟昔昭瞥他一眼:“我和佛祖之间的事,你少管。”
张侍卫:“…………”
谁稀得管啊!
绕到后山,孟昔昭进了院子,才发现自己来的比崔冶都早,而张侍卫脸上分明写着“是的、我说错了、那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孟昔昭默默摇头,懒得跟他计较。
也没多久,崔冶也到了,看见孟昔昭在这,他十分错愕。
于是孟昔昭心里就有数了,这不是崔冶的安排,而是张侍卫自作主张。
但崔冶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反而很欢喜他的到来。
孟昔昭只在这待了一个上午,看着崔冶灌了药,然后就开始恹恹的没精神,表现又跟上回不一样了。
孟昔昭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劝他去睡觉,崔冶还想再撑一会儿,却架不住孟昔昭一直劝,等他躺到床上,渐渐睡着了,孟昔昭就走了。
回到鸿胪寺,孟昔昭刚走进来,就见好长时间没存在感的韩道真竟然喷着气的走出来:“你去哪里了?不说一声就迟到,鸿胪寺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
孟昔昭笑笑,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卷黄色的绸缎:“您别急啊,韩大人,我这不是看您最近精神挺好,觉得上回的经文起了大作用,这才想趁热打铁,让您更上一层楼吗?您看,鸡鸣寺文殊阁长老亲笔抄写的《心经,开过光的!来来来,不要跟我客气,您快收下!”
韩道真:“…………”
谁跟你客气了!
韩道真这个气啊,他现在无比的悔恨,当年他就该把读书的时间,都用来修炼,这样的话,他现在就能一指头过去,直接戳死孟昔昭了!
然而现在他修炼不到家,只能憋着气,一把将那绸缎抢过来,然后回自己的房间怀疑人生去了。
孟昔昭依然笑靥如花,还对着他的背影说:“韩大人,今日修炼也要开心啊。”
韩道真一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
笑够了,孟昔昭回到自己的桌前,这时候,一个下属走来,对他说:“孟大人,月氏使臣请您去他们的驿馆,说是有事情要跟您商量。”
孟昔昭眨眨眼,点头道:“知道了。”
哪有什么事情,是沮渠慧觉有第一手的八卦,想跟自己的大齐小伙伴分享一下。
“几日前,左贤王带着人去了匈奴的单于庭,装了好些的皮毛、珠宝,还有两匹汗血宝马,估计在我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
孟昔昭:“……”
我知道草原都是大平原,一望无际的。
但你们连人家单于庭都看得这么清楚,也太奇怪了吧。
看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各国互派细作都是最普通的操作。
匈奴还沿用旧制,整个国家分三部分,中间是单于庭,左右两边分别是左贤王庭,和右贤王庭。两位贤王就是单于的左膀右臂,通常情况下都是单于最信任的人,其实,在过去,左贤王还是匈奴的太子之位,谁当左贤王,就表示他以后会是单于,但在匈奴入主过中原以后,这点就改了,左贤王是贵族担任,皇子们全都留在单于身边,自己亲自培养。
然而不管怎么改,左贤王都是匈奴的重量级人物,他带着礼物准备出发,那要干的,肯定也是重量级事务。
尤其里面那两匹汗血宝马,这可是匈奴能拿出手最好的东西了,他们自己都没多少呢。
沮渠慧觉把这事当成八卦一样的说,自然是因为这事跟他没关系,但孟昔昭却不能跟他一样幸灾乐祸,他只能苦笑一声:“看来还真让叔夜兄说对了,匈奴单于确有与我大齐结亲之意。”
那单于都六十三了!居然想娶他们这边水灵灵的公主,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沮渠慧觉十分同情孟昔昭,同情之后,就开始八卦的跟他打听:“依你看,大齐的陛下会将哪位公主嫁给匈奴单于?”
看看,连月氏人都知道,不需要问大齐皇帝会不会答应,他肯定答应,区别就在于到底嫁谁上。
天寿帝儿子不多,但女儿特别多,一共十七个女儿,大齐公主比皇子议亲更早,一般十三岁就开始找驸马了,正式出嫁的时候,十六岁左右,跟如今的婚嫁年龄差不多,而四年前,上一位和亲匈奴的公主去世以后,天寿帝突然叫停了本来都在相看驸马的几位公主的婚事,大家惴惴不安了许久,过了几个月,他又改主意了,让她们继续找驸马。
但除了两个公主,一个是那年才十二岁的楚国公主,另一个是那年十四岁的荆国公主。
现在这俩公主,一个十六,一个十八,都没嫁人,都没定亲,很显然啊,就是留给外国的。
沮渠慧觉在应天府住了这么多年,这事他自然也知道,背后他鄙夷大齐皇帝一点骨气都没有,面前,他则无比的好奇,到底哪位公主会被他送给匈奴呢?
孟昔昭思考了片刻,回答他:“可能是楚国公主吧。”
沮渠慧觉有点震惊:“她不是年纪更小吗?按你们大齐人的想法,不应该先把姐姐嫁出去吗?”
孟昔昭:“……”
你问我我问谁。天寿帝的脑子,正常人怎么会明白他在想什么。
天寿帝这人,你也不能说他重男轻女,其实他对儿子女儿态度都差不多,那就是,虽然你叫我父皇,但我只当你是个熟人。
他只把真爱给他生的孩子当孩子,其他人,该给封号就给封号,该送出去和亲,就送出去和亲。
书中对和亲匈奴的描述也不多,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和亲公主是谁,其实孟昔昭根本没记住,他只记得后来,书中以詹不休的视角写到,匈奴单于在大婚半年之后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公主也在,新上任的单于认为父亲死得有蹊跷,所以他没续娶这位公主,而是以匈奴的规矩,让公主殉葬了。
后来大齐乱起来,新单于顿时翻旧账,说他父亲就是被怀恨在心的公主杀掉的,他要为父报仇,然后,撕走了大齐的一大片领土,被三司使糟蹋过的真定府?很好,又被匈奴糟蹋了一遍。
他之所以认为是楚国公主,是因为桑烦语说,之前天寿帝感慨过,说楚国公主也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皇帝的消息肯定是最灵通的,别看匈奴不声不响,就派左贤王来求娶了,但他们不一定没跟皇帝商量,很有可能,他们早就递出了书信,表示了自己求娶公主的心思。
要不然,天寿帝那个万年想不起自己儿女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起楚国公主来呢。
沮渠慧觉也叹气,作为一个文化人,他是真的很怜惜这些命途多舛的女子,当然,叹完了,他又开始高高兴兴的吃菜,孟昔昭看着他那心大的模样,有点想笑。
这就开始看我们和匈奴的笑话啦?
那你知道不知道,老单于死了,新单于继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率兵攻打月氏,我们大齐是被撕走了一大片国土不假,可你们月氏,直接被纳入匈奴了啊,以后,你们就不是月氏国了,而是月氏庭。
沮渠慧觉抬起头,要跟孟昔昭碰杯,孟昔昭当即露出笑容,很是殷勤的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
*
本来,孟昔昭对楚国公主和亲的事情也不是十拿九稳的,而等到七夕节,也就是乞巧节这天,他就知道,稳了。
因为楚国公主竟然出宫过节了,站在内城的城墙之上,她俯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没听说过公主还能上街的,她这样,估计是自己去求了天寿帝,而天寿帝看这个女儿马上就要去匈奴过苦日子了,这才施舍了她一把。
这天特殊,满大街都是小娘子,卖的也全是小娘子们喜欢的东西,连百花街气氛都变了,原本一看就是红灯区,现在到处都是五彩的,连那些接客的女子,都走出来,观看那些跟着好姐妹一起游玩的小娘子。
孟娇娇跟詹茴游湖去了,孟昔昭敬谢不敏,他现在还是恐水,再等上一阵,他再治自己这个毛病吧。
至于恐女人的问题……孟昔昭通过不懈的尝试,也总算是试出来了机制,普通的被女人摸一下,是没关系的,但不能在他本身就很害怕的时候摸。
本来就害怕着,浑身上下都非常敏感,这时候一个人过来摸他,一下子就会触碰到身体的本能反应。
好消息是,这个触发机制有点严苛,孟昔昭胆子挺大的,除非水和女人同时出现,不然一般都触发不了。
坏消息是,这没法治了,谁家克服恐惧是一克服就克服俩的。
而且孟昔昭发现,如果女人变得特别多,他也会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就比如现在。
大街上,少说得有几千个打扮鲜亮的小娘子……
默了默,孟昔昭转身就想走,然而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孟娇娇去游湖了,孟昔昂则去见县主了,每年只有这一天他们俩能见个面,坐一起,喝杯茶,孟昔昭自然不能去打扰他。可是回家也不行,孟夫人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都有种补给孩子的狂热,她小时候娘去的早,爹是个蠢货,继母又面热心冷,好几年,府里都没搭过小娘子必备的彩楼,她只能被邀请去别人那,玩上一玩。
孟昔昭这几天是看着孟夫人怎么对那个彩楼吹毛求疵的,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现在就回家,孟夫人会把他也塞进彩楼里,过一把把他当女儿养的瘾。
庆福看他一脸的纠结,还提议:“要不去不寻天?”
孟昔昭摇头:“不去,这时候去,还不成了那些贵宾眼里的西洋景了。”
毕竟他跟那些“大才者”格格不入嘛。
庆福不知道西洋景什么意思,正疑惑着,突然,附近响起一个非常好听、非常温柔的男声。
“这倒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遇上孟少卿。”
孟昔昭耳朵动了动,这不就是上辈子最流行的男神音么,他怀着好奇的心思,转过头,发现站在他后面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孟昔昭现在已经形成习惯了,第一反应,先去看那人腰上佩着什么。
孟昔昭还在疑惑这人是谁的时候,庆福嘴不动,只是悄悄靠近他,给他来了句十分模糊的:“这是临江王。”
孟昔昭:“……”
看一眼面色如常的庆福,孟昔昭再看向五皇子,顿时笑得像朵太阳花:“微臣拜见王爷,没想到在这日子,王爷也会出来与民同乐,这可真是大齐百姓之幸啊。”
五皇子被他吹的笑容愈发加深,真是够不容易的,两个月,终于让他逮到孟昔昭了。
“本王正想找个地方用膳,不如孟少卿也一起来?”
孟昔昭直接就想拒绝,他宁愿回去当孟夫人的二闺女,都不想跟五皇子坐一起,坐实他跟参政府亲密的传言。
但是话到嘴边,孟昔昭突然看了看周围,过路人明显听见了他们刚刚的对话,正悄悄的打量着传说中的王爷是什么样。
一个眨眼,孟昔昭改主意了。
他笑靥如花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对了,不如去我的不寻天吧,王爷大约没去过,那里的菜色,在应天府都是数一数二的。”
五皇子:“本王去过了,只是一直没见到过孟少卿。”
孟昔昭连忙露出惊讶和羞愧的神情:“竟有这种事?王爷不知,鸿胪寺现在太忙了,我就是想出来松快松快,也没有时间,未曾料到,竟因为这个,和王爷错过了。这样,今天由我来请客,王爷想吃什么,随便点。”
五皇子顿时笑起来,感觉孟昔昭特别上道,等走出去好远,他才一住脚,琢磨出不对味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要是没这个事,今天这顿饭还得是本王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