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如今的情况都说了一遍,然后石大壮开始跟孟昔昭感慨:“大人,直到如今我才发现,我真不是个东西。”
孟昔昭:“…………”
他瞅着石大壮,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石大壮则一脸真诚的说道:“刚开始大人选中我,让我研究选种和新肥,我其实是被大人所说的,加官进爵吸引了,我做这些,都是为我自己,为了我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让我家娇娇,不再做个泥腿子。可是到了隆兴府,看到那些吃不饱饭,肚子涨起来的孩童,我才明白,大人要我做的事,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石大壮惭愧的低下头:“想我过去,因为种地收成比邻居多了一些,便整日沾沾自喜,有人来问,我还藏着掖着不愿告知,殊不知,一粒粮食,就是一分活命的机会,我的见识,还是太短浅了。”
不如大人,也不如自己的夫人。
呜呜呜。
孟昔昭:“…………”
沉默半晌,他微笑道:“现在认识到也不晚,无论你是为加官进爵,还是为了能让百姓吃饱饭,目的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只要是做好事,谁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石大壮一个肌肉虬结的汉子,如今哭的像个小娇娘,他抹抹眼泪,用力点头:“是!以后我好好干,争取研制出大人你说的那种石灰肥料,让咱们大齐人,都吃得饱饭!”
孟昔昭心说,这大话连我自己都不敢放出来。
但有梦想是好事啊,管它能不能实现呢,朝着它努力就是了。
他俩说了没多一会儿,就有人来找石大壮,而且急匆匆的,口称农师。
“农师,你看我这肥料——”
紧跟着又有人进来:“农师老爷,我那田里的种子已经发芽了,是不是这就施肥啊!”
这些人全是本地农户,他们有些人连城都没进过,自然称不上认识孟昔昭,孟昔昭被挤到一旁,看着石大壮耐心的跟大家解释各种问题,心里感觉也很开心。
算他当初没看错人。
巡视过耕种的情况,孟昔昭又去巡视了一下城中修缮的情况,他刚来的时候,隆兴府里的酒楼客栈,茶楼店铺,几乎都没开张,如今开的也不多,只有三分之一。
除了饭馆和茶楼生意可以,其他的,都有点惨淡。
这样下去不行啊,城中生意盘不活,愿意来的商人就更少了。
卖蛇的前期准备,他已经交给藏尘道长了,估计他这几日都忙活着,可是,打出名声去,也不一定能吸引来多少人,想要收益最大化,他就得解决隆兴府地缘上的劣势。
即——离南诏太近的问题。
原本他的想法是,白日发展白市,晚上发展黑市,明面上不能和南诏做生意,但大齐又不管黑市上的买卖,只要不做要命的生意,比如走私兵刃、买卖粮食、贩售私盐这些朝廷坚决不同意的,一般就没多大问题。
南诏也不是所有人都过得有滋有味,同样,也不是所有人都敌视大齐,他们完全可以找那些只想做买卖的人,跟他们牵扯上,成为产业链上的一环,等他们再反应过来,如果战事兴到隆兴府,自己的生意就要完蛋,到时候,南诏人会自己去想办法,劝说自己的同胞。
但这个办法,隐患大,时间长,属于是求稳的办法。
孟昔昭之前谨慎,所以想用这个办法,如今他心情不好,便不想用了。
回到府衙里,孟昔昭主动去找谢原。
一进来,他就开门见山的问:“丁将军他们打到哪里了。”
隆兴府如今没有府都监,按理说军事上的消息,不归谢原打听,但谁让他是大管家呢,哪怕孟昔昭之前没问,谢原也时刻准备着。
因此,一听这话,他直接便回答道:“大军一直僵持在吉州城外,十日前的战报说是将南诏军队逼退回城中,如今没有好消息传来,怕是依然没什么变化。”
吉州就在隆兴府的南方,曾经是大齐的国土,在天寿帝下令攻打南诏以后,就被南诏人抢走了。
孟昔昭有点愣:“从隆兴府离开到如今,都快三个月了吧,怎么还没有攻破吉州?”
毕竟他们是带着大杀器火/药出发的,有这东西在,不应该是当天就能攻进去了吗。
谢原叹气:“大人有所不知,吉州城多山,是用山脉做天然险要的,城门与城墙,反而作用不大,南诏人占领了吉州之后,就把吉州百姓都掳走做了苦力,如今吉州城里都是他们的将士,你也应当知道,南诏人打起仗来,有多不要脸。”
孟昔昭:“…………”
是,他也有所耳闻。
放冷箭,穿着跟迷彩服差不多作用的民族服饰,躲在树上、草堆里、泥潭里,反正是各种挖陷阱。
南诏的信仰还是巫教,没事就下点诅咒,把大齐人吓得要死。
如今大齐的南边,除了南诏国,还有一个大理国。
但是大理国因为更多跟吐蕃和南诏接壤,所以很少和大齐有来往。
在大齐跟南诏打起来之前,其实,南诏最大的敌人不是大齐,而是大理。
至于原因么……一是他们离得太近,二是信仰冲突太激烈。
大理国跟月氏差不多,都是全民信佛到了让人感觉他们是不是有点毛病的地步。
跟月氏的区别是,月氏会做人,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就夹起尾巴生存,而大理国自己实力不够,他们的做法是,认个大哥,然后借大哥的势力来揍你。
……
齐国是中原之地,对信仰的包容性很强,什么信仰来了这边,只要不谋财害命,都有生存空间,有时候哪怕是谋财害命的,也能一不留神成长起来。
而南诏不行,他们的信仰极度排他,坚决抵制外来神明。
这也是南诏在众国度看来最神秘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巫教,外人根本就看不懂。
外面众说纷纭,有的说他们只要下个诅咒,就能害死人,还有的说,他们能驭使瘴气,令瘴气入体,还有的说,他们会下蛊。
……苗疆蛊毒,八成就是从这发展出来的。
人家不仅排他,就连自己的东西,也不教给外人,大理国几次三番示好,想跟他们一起读经、宣扬一下信佛的好处,南诏一点面子都不给,就这样,他们就打起来了。
吐蕃就是以后的西藏啊,藏传佛教不也是佛教吗,所以大理跟吐蕃关系好,而吐蕃因为在青藏高原,下来攻打中原似乎有点费劲,所以在几百年前尝试过一段时间后,就放弃了。
反而是现在跟齐国关系最好的邻居之一,都快两百年没打过架了。
原本这一块的情况是,大理和南诏打架,吐蕃帮助大理,齐国作壁上观,有时候帮帮这边,有时候帮帮那边,煽风点火,占点便宜。
然而天寿帝脑子一抽,决定攻打南诏,瞬间,这情况就变了。
齐国和南诏打架,大理作壁上观,有时候帮帮这边,有时候帮帮那边,煽风点火,占点便宜,顺便还能给自己大哥送一些过去。
……
真是风水轮流转。
总之,假如没有天寿帝,南诏和齐国根本就打不起来,他们有另外的矛盾,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打了整整十二年,哦不,现在是十三年了。就算名言里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可是十三年下来,两边的皇帝都还正值壮年,只要他俩还在,这仗,就必然会一直打下去。
谢原知道的,也都是战报里面说的,真正的细节,他一直坐在隆兴府,自然也不清楚。
孟昔昭想了想,回去以后,给詹不休写了封信。
吉州离这里近得很,找一个丁醇留下的兵,让他把这信送去,当天晚上,詹不休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骑马进府衙,直到议厅门口,他才翻身下马,沉重的甲胄还穿在身上,下了马,他有些微喘,孟昔昭看着他大踏步的朝自己走来,几个月没见了,看着詹不休脸上因一路急赶而生出的红润之色,第一反应居然是有些羡慕。
羡慕他有个好身体,崔冶跑了一天一夜,脸上还是那样的苍白。
孟昔昭:“…………”
奶奶的,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孟昔昭顿时晃晃脑袋,把自己脑中的小人晃出去,然后笑着上前迎接:“詹将军,好久不见。”
詹不休看看他,也笑起来:“孟知府,别来无恙。”
孟昔昭发出一个张扬的笑声,然后转身,“行啦,进来吧,你火气旺盛,我可是比不了的。”
詹不休依言走进来,跟他坐在一处。
孟昔昭先说起家里的事:“你出来这么久了,有没有给你妹妹写信?”
詹不休嗯了一声:“写过一次。”
孟昔昭:“……”
他服气的看着他:“你出来四个月了,就给你妹妹写了一封信?!”
詹不休:“……阿茴不介意。”
孟昔昭毫不留情的对他翻了个白眼:“介不介意,难道她会告诉你吗?你妹妹是这天下第一懂事的人,谁拖你后腿,你妹妹都不会拖你后腿的。罢了,实话跟你说吧,是我妹妹在临行前,跟我提到了詹茴,她说詹茴心思有些重,我想着,让你平日多注意一些,替她排解。”
詹不休一愣:“可我在这里,如何替她排解。”
孟昔昭:“…………”
你个榆木脑袋。
“写信啊,多多的写信啊,关心她的生活,让她对你诉说烦恼。难不成你觉得,你出来行兵打仗,家里的事就可以不管不顾了,你不怕等你回去以后,你妹妹已经彻底变样了吗?”
詹不休听了他这番话,却是沉默一阵,然后说道:“阿茴不会变的。”
孟昔昭一怔,倒是没再指责他了。
最了解詹茴的人肯定就是詹不休,他一个外人,怎么还插手起人家家里的事了,况且,詹家的情况,哪里轮得到他来置喙呢。
孟昔昭陷入沉默,他今日心情差,有些原形毕露,这颐气指使的样子,真是难看。
默默的唾弃了一番自己,孟昔昭小声说道:“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
詹不休愣了一下,然后淡淡一笑:“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们。”
孟昔昭挠挠头,关心也不能成为发泄的借口啊。
轻咳一声,感觉还是别再说这个了,他便开口道:“总之,话我带到了,你多注意就是了。那个,我听说,你们的大军一直僵持在吉州城外,是怎么回事?火/药不管用了吗?”
詹不休摇头:“不是不管用,而是吉州特殊,用不上。”
然后詹不休就跟孟昔昭说了一遍吉州的地形。
多山,多丘陵,原来的城墙、城门,在多年前就损毁了,然后南诏人也没费劲弄个新的出来,而是砍了一些木头,在破损的位置弄了个篱笆墙,就算城墙了。
这种城墙,还需要火/药?脚一踢就倒了。
但南诏人又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这么干,自然是因为有更好的抵御措施,用不着城墙。
天然的险要是其一,既在吉州城生活,又在吉州城镇守的军队是其二。
在隆兴府被南诏皇帝御驾亲征攻破之前,丁醇就在吉州城外跟他们杠了一整年,如今又杠上了。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解决的办法,火/药炸城门是用不上了,但可以变成其他的利器啊,比如,那几个随军的工匠一直没闲着,把火/药装到了箭上,射程长,照样能炸,他们还给这东西起名惊雷箭。
然而也就起作用了一次,后面,又不管用了。
孟昔昭听着觉得匪夷所思,“难道射过去以后,炸不死人?”
詹不休摇头:“能炸死,可是人太多,惊雷箭的数目不够,等他们冲过来以后,就用不上了。”
想起这些,詹不休也烦:“南诏人每次在两军交战之前,都会献祭,选出十个人,站在大军前面,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刎,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情形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难怪都叫他们南诏蛮子,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搞人祭。”
孟昔昭:“…………”
这骚操作他听了也很震惊:“献祭……管用?”
詹不休点头:“对南诏人来说十分管用,不亚于他们的陛下亲征,献祭人的血流出来以后,他们每个人都跟疯了一样,我着人去打听,据说是南诏人认为,这些人死了以后会去跟他们的巫神沟通,帮助他们获得胜利,每个死了的人都会回到巫神的怀抱里,所以,他们不怕死。”
“而我要是在他们献祭之前,就命弓箭手将那十个人射死,南诏人也会发疯,因为他们认为,只要站出来了,就算是献祭过程已经开始,不管怎么死的,都能去跟他们的巫神沟通。”
孟昔昭服气了。
封建迷信搞到这个程度,他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能让人连命都不在乎了,说明他们已经彻底成了巫教的信徒,想让他们清醒过来,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样怎么行呢,要是丁醇的部队再从吉州那里僵持一年,甚至好几年,隆兴府的发展,被遏制的就不止是一星半点了。
孟昔昭拧着眉,苦苦思索,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杀了他们不行……那要是破坏他们的献祭过程呢?”
詹不休疑惑:“怎么破坏,他们没有祭台,也没有祭司,将军就是祭司。”
孟昔昭:“哎,我说的不是那种破坏。就是,献祭过程,都是很神圣的对吧,不管在哪个信仰当中,都是必须纯洁、干净的。”
詹不休眨了眨眼睛:“嗯,应该是。”
孟昔昭嘿嘿笑了一声:“那你说,要是在他们自刎以前,往他们身上泼出恭之物……他们的巫神,还愿意跟他们沟通吗?”
詹不休:“…………”
他张开嘴,张张合合像条鱼,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
“可他们离我们很远……”
孟昔昭害了一声:“办法总比困难多,我记得跟你们一起随行的工匠里,有会做投石机的,投石机如今不成熟,但投个……咳,那还是很容易的,你们那么多人,多准备一些,等他们人一站出来,立刻不要钱的往那边扔,我就不信,都臭成那个德行了,这献祭仪式,还能进行下去。”
说到这,他又一拍巴掌:“对了!保险起见,你也可以提前安排一个人,要嗓门大的,等都发射完毕了,你就让他朝着南诏人大喊,用污秽之物祭祀,他们已经犯了神怒,他们的仪式破了!巫神即将发怒,胜利站在我们这一边了,大齐将士们,随我冲啊!——”
说完,他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如此一来,不管南诏人什么想法,但我想,至少咱们这边的献祭仪式是成了,士气,肯定大涨啊。”
詹不休:“…………”
这回他是真的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