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威廉向她逼近了一步——这个小丫头根本不知道在方才的一瞬间里,他是如何艰难和痛苦的做出了抉择。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真的没有力量在逃命的同时,再背负一具比尸首还沉重的沈之恒了,否则他又怎么舍得放弃自己的亲哥哥?
米兰答道:“我是我自己的。”
他无可奈何,没有办法。让他现在从米兰和沈之恒之中选择一个带走,他只能选择米兰。
司徒威廉沉下脸来:“不行,你是我的人,你得跟我走。”
而且米兰的年纪更小,天资也好,是可造之材,也许将来会成为他最忠诚有力的奴仆。一把抓住了米兰的手腕,他怒视了她的眼睛。她太不懂规矩了,难道她不知道她的新生命是他给的吗?
米兰说道:“那你走吧,我留下来陪他。”
米兰不明所以的回望过去,然后,她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他扫视了米兰和厉英良:“我们是在逃命,我们需要速度。”
司徒威廉的目光让她感到了恐惧,他的眼睛似乎能够吞噬掉她。是啊,她想,自己本来应该是早就死了的,全是他救活了自己,给了自己一双眼睛,给了自己新天新地新生命——全是他给的,自己的一切,全是源于他。
司徒威廉摇摇头:“你不行,你根本没有体力。我要是没受伤的话,是可以救他的,但我也受了伤。”
然后她像是呆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司徒威廉扭过脸望向了厉英良:“跟上我们。”
司徒威廉没回答。厉英良见势不妙,在一旁嗫嚅道:“咱俩可以换班背他,就……不会太累。”
出乎他的意料,厉英良却是摇了头:“不,我不和你们走,我留下来。”
米兰瞪着司徒威廉:“你不管他了?”
司徒威廉疑惑的皱了一下眉头,厉英良吓得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司徒威廉已经无暇和他啰嗦。抓紧了失魂落魄的米兰,他撒腿就跑。
“我受了重伤,如果再背上他,就跑不动了。”
厉英良目送他们消失在了微光闪烁的走廊尽头,然后慢慢挪到了沈之恒跟前,“咕咚”一声,跪坐了下去。
米兰看看司徒威廉,再看看同样目瞪口呆的厉英良,然后继续去看司徒威廉:“什么意思?”
然后双手撑地俯下身去,他凑过去细看沈之恒。沈之恒没有死,还睁着那只尚且完好的眼睛,鼻端也还有微弱的呼吸气流。
然后他抬头说道:“不行,他伤得太重了。”
厉英良和他对视许久,最后叹息一声,一歪身体躺在了血泊之中。沈之恒发出了虚弱的声音,嘶嘶的,像毒蛇吐信:“你怎么不走?”
司徒威廉拉起沈之恒的一只手,试着把他往自己的后背上拽,拽到一半,他却又把沈之恒轻轻的放了下去。
厉英良仰面朝天的躺着,他的嗓子本就低沉沙哑,现在越发成了破锣,并且不响亮,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发声,断断续续:“跟着他们走?给他们当口粮吗?与其像桂生那样死,还不如留下来陪着你。”
米兰立刻站起来说道:“那你背着沈先生,我还是在前面领路。”
沈之恒无声的笑了一下:“我救不了你。”
司徒威廉跪下来,仔仔细细的将沈之恒看了一遍,然后抬手挠挠卷毛,站了起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趁着现在没人追我们,我们得赶紧走。”
厉英良和他并肩躺着,答道:“我知道。”
米兰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上,抬头问司徒威廉:“他会死吗?”
空气中有隐约的热流在波动,也许那火迟早是要烧过来,可厉英良躺得舒服,已经没了再逃的心劲儿。往哪里逃?无路可逃。在黑木梨花那里,他是个无足轻重的牺牲品;在米兰和司徒威廉那里,他是个自动行走的储备粮。所以,不逃了。
沈之恒趴在地上,威力巨大的重机枪将他那后背轰成了个血坑,差一点就将他扫射成了两段。厉英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特别怕失血,总之沈之恒现在侧过脸趴着,没有表情,仿佛也没有呼吸,只偶尔抽搐一下。
“沈之恒。”他又开了口:“没想到,我会和你死在一起。”
他连忙再往前看,这回他先是看到了米兰,然后是走到米兰身边的司徒威廉。慌忙爬起来也凑了过去,借着越来越明亮的火光,他对着地上的沈之恒,呆住了。
他没有等到沈之恒的回应,无所谓,他根本也只是自己想说,不需要回应:“去年年初,皇宫饭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看不起我。”
日本兵最先惊呼了,惊呼之后,他们没来得及逃,被沉重的水泥板压成了肉饼。厉英良抱了脑袋决定等死,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回过头去,发现那坍塌停止于自己的脚后跟,大块的水泥板堵死了后路,长长的一条走廊如今只剩了半条。
沈之恒不记得自己去年年初在皇宫饭店曾见过厉英良。
她撞到了墙壁上,同时就见在枪声火光之中,沈之恒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后背溅开一朵巨大的血花。与此同时,天花板上响起了喀喇喇的怪响,从那操作重机枪的日本兵头顶开始,一路坍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