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换与张安妮不欢而散,没有吵出任何结果。
说是吵,其实都是张安妮在说,姜换一如既往漠然地站在那儿,冷着脸,表达了自己不在乎拿奖和成为大明星,便不再过多解释了。
尽管能理解张安妮站在经纪人的角度希望他越走越好,前途光明,也很感激张安妮迄今为止为他所做的一切,可姜换到底没能说服她,做不到对张安妮感同身受。同样的,张安妮也不理解他,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争执过后,姜换离开工作室所在写字楼打车去机场。
在路上他收到张安妮的长段文字。
起先,姜换根本不想打开看,但过了两个路口,激愤逐渐消退以后,他还是耐着性子把这些长篇大论逐字阅读了。
“阿换,作为经纪人,我希望你成为优秀的演员、耀眼的明星,作为朋友,更希望你坚持自己,不要后悔。虽然你总说不在乎前途,可我们始终是一个团队,我有责任提醒你,‘前途’并非你一个人的。
“30岁生日时,我们许愿未来越走越好。后来你因为《触礁生了情绪病,去临水镇做义工、隐居、慢慢地疗养,靠自己一点一点地走出来,我真心实意为你高兴,也告诉过你,拿奖不重要,票房也不重要,只要你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事,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现在对你的恋情,男朋友,我也是一样的态度。
“阿换,请不要直接做出决定,更别意气用事,为了和媒体赌气就承认你们的感情。
“我背着你调查过喻遐,他家庭成分简单,毫无背景,承受不起曝光带来的后果。一旦这段关系被承认,受到伤害最多的人绝不是你。
“你随时都能抽身,这座城市不想待了就换个地方,但是喻遐不可以。他的家在东河,他还要继续完成学业。
“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就不应该在这时候让他卷入漩涡。”
字字句句全是发自肺腑,姜换安静地读完,将手机反扣在膝盖上。
靠在车窗边,高架上行驶着偶尔颠簸。
只是过去了很短的几秒钟,他到底把张安妮的劝告听入了耳。发动机的嗡鸣声似乎同鼓膜一同振动着,街灯倒退,光影在眼底如流星闪过。
他不再是22岁一无所有的姜换了。
从20岁到30岁的十年,姜换一直生活在被各种剧本搭建出的楚门的世界,反复演绎不同角色,但核心性格都是孤独。他缺少和外界的有效沟通,习惯我行我素,仿佛生存在社会规则之外。
可能有的人就喜欢他随心所欲,漠视世界运行的既定轨迹,砸碎一切陈旧枷锁,不害怕失去,更无所谓面对所有荒芜。
但他不能一直封闭叛逆下去。
像冥顽不灵的石头因为一点喜欢,意外地长出了血肉和心脏。随之而来的除了简单的喜怒哀乐,还有复杂的痛苦、幸福、恨与爱。
得到一点,他就无法全部忽视。
而现在,姜换站在了一个未曾设想的进退维谷的位置,不能率性而为了。
“受到伤害最多的人”。
双手捂住眼睛,姜换深吸了一口气。
收到姜换问“在干什么”的微信时,喻遐刚在医院和叔叔换了班。
不是要去平京临时有事吗,现在忙完了?
喻遐疑惑着,在微信上打字:“医院,今天我叔要去值夜,婶儿又临时在雇主那边帮忙,过不来。”喻遐提到这些,尽可能地把所有轨迹都告诉姜换,避免哪怕万分之一被误解的可能性,“我都放假了,确实应该在这边多陪陪的。”
那边又安静了会儿,喻遐到底问出口:“怎么啦。”
姜换说:“发我个定位。”
喻遐:?
“刚下飞机。”
“来看你。”
吊瓶内,液体滴落时仿佛在狭小的管内激起几圈涟漪。
房间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和心跳,在此之前,喻遐一直以为是夸张的修辞手法。等父亲敲了敲床沿,他抬起头,终于找回了呼吸。
“怎么……了吗?”喻庆涛问得简短,目光却关切。
用手掌贴了下滚烫的脸,喻遐摇了摇头。
心跳并未平复,愈演愈烈,连同血液也一同鼓噪,涌向每一处能暴露他紧张和激动的皮肤,很快,他就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
姜换来东河了吗?
姜换。
为了他,来东河了。
喻遐听见空调卡壳似的呜咽一声,突然回神,差点语无伦次:“手机、那个……可能是温度调太高了。”
手被父亲盖住,宽厚掌心温度虽然冰冷,那层熟悉的老茧却让喻遐瞬间找回实感,激动退潮,暂时地恢复平静。他放轻了声音状似自言自语,给自己铸就的铜墙铁壁也经由突如其来的惊喜在某处砸破了一个洞,内中挣扎,全都有了发泄的出口。
“没什么……爸,我不知道告诉谁了,可能最近事情太多压力有点大,虽然读研的事定下来,我心里还是静不住。”
喻庆涛始终注视着喻遐,无声地鼓励他继续说。
这是他们父子间少见的与病情和家庭的谈话,喻遐被他盖着手,偶尔感受加重力度,似乎就能半真半假地坦白一点心声。
“总觉得对不起你们。”喻遐抽了抽鼻子,声音很低,“家里都这么困难了,我还想着读研,不去老实找个工作赚钱什么的……叔叔和婶儿都辛苦,你治疗也辛苦,我有时候安慰自己,你们都同意了那就真的可以去读吧。但每次看见他俩到处奔波,我又……很不忍心,想,实在太自私了。”
“不……不是,自私。”
简短的几个字艰难说出时,刚听清,喻遐眼睛立刻随之一热。
喻庆涛说话慢,一句话要拆出七八个短句才能表达清楚,但他眼神坚定,不依不饶地要喻遐听清楚:“你是好孩子,爸爸……不怪你。读研,没错,是爸爸……拖累你,医药费很……太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