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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是,就是受不了他。”

“因为他打你了?”

汪永革推心置腹地说:“可换个师傅,你能保证一定就会顺心吗?在一块待久了,谁没毛病,受不了就想换,就想逃,能行吗?再说,你是谁?还能全顺了你的心,把你当佛供起来?就算真把你供起来了,你有坐稳当的本事吗?想学真本事,就得肯吃苦,这些苦不白吃,早晚会变成肉,长在自己身上!再说回来,你这祸惹得不小,受多大处分,看领导的意思吧!”

“爸,我不想跟老马头干了。”

“还能把我开除了?”

汪永革皱起眉头:“你再说一遍!”

“饭菜在锅里热着,我上车了。”

汪新赌气说:“那就抽吧!打死拉倒!”

汪永革说完,就走了出去,心里感慨:“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啊!”汪永革又是心疼又是盼着儿子成长,没错儿,他是把儿子当宝贝疙瘩疼,可别人不这样啊!出了家门,谁能像亲爹一样待他。

“乘警不能私自下车,这是规定!要是都像你这样,说下车就下车,说没影就没影,那不乱套了?车上谁管呀?再说了,你一个人去抓疑犯,多险,你师傅说得没错,真要是碰上不要命的,你还回得来吗?我都恨不得想抽你!”

汪永革叹了一口气,或许真的把这孩子惯坏了,看来委屈他还是受得少了。

“您也说我错了?”

父亲话里话外语重心长,汪新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唉声叹气,这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着,让他产生一种感觉,父亲的内心深处,是否隐藏着一片未知的水域?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波涛汹涌。都说父子连心,他从父亲挺直的背影里,像是看到被巨石压弯的腰,到底是什么压在父亲心里?到底是什么堵着父亲?父亲究竟承担着什么?追究着什么?汪新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幻象。或许,仅仅是一种直觉。

汪永革客观地说:“凡事得讲道理,这事要是抠到底,是你犯错在先!”

可怜天下父母心,汪新在接受汪永革疼爱似的教育时,马魁也在琢磨着怎么样讨好一下闺女,心里想着:“亲闺女啊!惹不起!”

痛哭一场,会少了许多悲伤,当着父亲的面,汪新诉说经过。无论年龄多大,在父亲面前,他都是让人牵挂操心的孩子。听了儿子的诉苦,汪永革不置可否。他穿好工作行头,这是要出门了,瞟了儿子一眼说:“这一脚踹得轻了!”“爸,老马头打我,您还向着他说话?”汪新一想到,从小到大,父亲从来都没动过他一手指头,现今却被老马头给打了,就觉得憋得慌,他凭什么?

马魁拿着毛巾,一边擦警帽上的警徽,一边左思右想。幸好,妻子王素芳给他想了个法子,他对着妻子竖起大拇指,连连称好。

思念母亲时,夜晚有白色的月光,他是母亲怀抱里的小白月亮。

于是,马魁端着奶走到马燕屋门外敲门,没人答言。他继续敲门,还是没人答言。“燕子,开门,爸给你冲了杯奶。”

受委屈的时候,特别思念母亲,为母亲他写过日记、诗歌和一些奇奇怪怪的句子,只是这些,都不是唯一的表达。

见没有动静,马魁继续问:“是不想喝吗?”问完,等待了一会儿,闺女终于开门了。

汪新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回到了父亲身边,委屈劲儿就来了。他先是给母亲上了香,在母亲的牌位前,他努力地想让眼泪回到眼眶里,试了多次,依旧没有忍住。十八岁的年纪,他需要一场哭泣,也需要母亲虚幻的拥抱来慰藉。

“叫你没听见吗?”

王素芳长叹一口气,她何尝不明白丈夫的心结?那个十年,消磨了丈夫对人性光明的信任;那个十年,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去支撑;那个十年,对于马魁,干瘪了他的期待。时光,是悲催的,但它缄默不言。

“没听见能开门吗?有道题刚想出思路来,让您给打断了。”

“你动的手,我怪得着人家吗?”

“这还赖上我了,给你冲了杯奶,喝了吧!”

“本来扛座大山压着呢,可让他硬是给掀翻了,这事可不怪我,要怪,你怪他去!”

马燕没接奶杯,埋怨说:“爸,您不该打汪新。”

王素芳心疼丈夫,说:“你先别说管不管得着的事,咱不都说好了,不发火吗?”

马魁解释说:“你不了解他,这小子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得好好教训。”

瞧着闺女对自己耍横,马魁气不打一处来,喘着粗气嚷:“你摔谁呢!我徒弟,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管得着吗?”

“可他是我同学,您打他,往后我们还怎么来往?”

“你就说他得罪你爸了!”“我跟您说不明白!”马燕说着,跺着脚甩着胳膊地回到了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摔上门。

“那就不来往,他做错事了,嘴还硬,不打不长记性!”

望着汪新离去,马燕的心直抽抽,怒视着马魁质问:“您怎么能打人呢?”瞧着闺女的小模样,马魁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打他,不行吗?”“他是我同学!”“我在打我的徒弟!”“那也不能打,等传出去,同学都会以为汪新得罪我了呢!”

马燕一听父亲这么说,立刻变了脸,那怒气冲冲的样子,看得马魁心里一惊,感觉自己眼中娇弱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了小老虎似的。

汪新也瞪着马魁,他的眼珠像子弹一样,射向马魁,冷冷地说:“真够劲!您岁数大,我岁数小,我得尊老。这一脚,不能白踹!我记下了!”汪新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魁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女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间门。随着这声关门声,马魁这颗当爹的心碎了一地。

马燕从房间里冲了过来,她瞪着马魁,掌心有点出汗。

马魁心情无比沮丧,在女儿面前装都装不出一个威风。他回到自己屋里,坐在炕沿上,把没送出的奶杯蹾在桌上。

汪新说:“我没做错,我问心无愧!”

王素芳一看马魁这副模样,摇摇头说:“你说你,送杯奶都能吵起来?”

“牢房”二字彻底击穿了马魁,这内中纠葛,本来就是他心底的痛。这一刻,汪新无疑是伤口上撒盐。马魁怒火中烧,一个飞踢,汪新扑通一下摔倒在地。王素芳连忙上前扶汪新,劝道:“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也不是我要跟她吵,劈头盖脸,上来就数落我,这孩子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自家人不向着自家人吗?”

汪新闪身而过,嘲讽道:“还想把我弄骨折?这回要是再骨折了,就是故意伤害,得蹲牢房!”

“行了,以后你俩甭管怎么不对付,别吵吵。这啥事一吵吵就小事变大事,赶紧把奶喝了,睡吧!”

“我还是那句话,有贼就得抓,不抓就不配穿这身衣服!”汪新撂下这句话,抬腿就走,马魁喝止:“你给我站住!”汪新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朝房门走去。马魁是真的急眼了,不顾妻子劝阻,起身赶上前,伸手欲抓汪新的胳膊。

“我不喝。”

“别放屁了,说到底,你就是在充能耐梗!要是碰上狠茬子,你的小命早扔那了!作为一个警察,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老百姓?”

“我也不喝。”

“我都说了,时间紧迫,来不及了。”

“那都不喝不馊了?”王素芳说着,就往炕上躺去,不再搭理马魁。终究是怕浪费了,马魁拿起那杯奶,大口喝了起来,他喝急呛着了,一口喷了出来,剧烈咳嗽着。王素芳说:“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马魁言辞激烈:“我是你师傅,你归我管。没经过我同意,你私自下车,无组织无纪律,你眼里还有我吗?”

马魁缓了口气,说:“原本以为回来了,苦日子也就到头了,这看起来还远着呢!”说完又咳嗽起来。

马燕在房间里紧张极了,看着母亲从厨房出来,才稍稍放了心。

“你离家这些年,小汪可是对燕子跟亲妹妹似的,说句你不爱听的,燕子跟小汪比跟你亲。”

马魁冷笑:“你是说我不配当警察?”“没说您,说事呢!”汪新话音一落,马魁猛地一拍桌子,汪新凝视着他。

听了妻子的话,马魁心里难受极了:“是我愿意离开家吗?”

汪新不服气地说:“我现在逮不住他们,不代表以后也逮不住,起码能震慑他们,让他们下次作案前,得先掂量掂量。还有,能不能及时下车抓疑犯,这是态度问题。要是连这个态度都没有,还做什么警察!”

“老马,你别生气,是我不对,不该提这个。你跟燕子慢慢来,回头我也说说她。”

“就算跑不了,你逮住他们有用吗?不还是得放了?毛手毛脚,尽放没味儿的屁!”

“苦了你了。”

“可等听您说完,他们早跑没影了。”

“老马,别嫌我叨咕,先不说老汪当年在不在现场,那是咱们这一辈的事儿,别把火撒到孩子身上。孩子又没做错啥,你别老给汪新穿小鞋,你是师傅,得大度点。”

“那不还是不听我的吗?”

“素芳,你这么说,还真把你男人看低了。说实话,汪新这孩子,敢冲敢打不怕死,是个当警察的料。就是有点虎实,不给他吃点苦头,早晚得吃大亏,踹他一脚算轻的。”“照你这么说,你这是磨炼他呢!”

“不是不好使,是有贼就得抓,耽误不得。再说,您不是还在车上嘛!”

“素芳,汪新是跟我搭帮的,甭管他是谁的儿子,我都有责任确保他的人身安全。怎么说我也是警队的老人,连手底下的小崽子都护不住,我还有什么脸在警队混?”“你能这么想最好了。”

“我说话不好使吗?”

“汪新比他爹强,老汪胆小如鼠,自私自利,我顶看不上的就是这路货。不过,也奇怪了,就这么个软蛋尿泡,居然生出个硬骨头的崽子,歹竹出好笋,是他亲生的吗?”“这话忒难听了,只许关起门来说,别嚷嚷出去,还老警察呢!”“这不是跟你絮叨两句。”

“不追他们就跑了。”

此时,王素芳又咳了起来,一阵比一阵猛烈,马魁赶紧给她敲背:“你这病,还是得去大医院瞧瞧去,不能拖着。”“看过了,没用。”“那就多跑几家医院,再踅摸几个老中医啥的。”“再说吧!不早了,睡吧!”

“那怎么还追?”

说是要睡了,夫妻两个各怀心事,直至夜深,才渐渐沉稳。

“听见了。”

日子一重重,一切难随风。艳阳高照,宁静清爽。心跟着跑,心里的那朵花,追啊追,追着它盛放。牛大力站在窗前,望着姚玉玲的身影出现在大院里,他赶紧地抻了抻衣服,抹了抹头发,像一块石头,滚落在姚玉玲身前:“小姚,上班去呀?”

眼见汪新要走,马魁冲着他说:“对了,你下车的时候,听见我叫你了吗?”

“尽说废话,不上班还能去哪儿。”

汪新说着起身要走,他怕和马魁再聊下去,话不投机半句多,马魁的阴阳怪气,他不是不懂。

“正好我也去,咱俩一道。”

“那我走了。”

“我得上趟茅房,你先走吧!”

“那东西我戴不习惯,你还是自己戴。”

“我也不着急,要不等你一会儿。”

“咱俩是一伙的,要戴大红花,也是咱俩一块戴。”

“你等我干什么?”

“那就回去,等着戴大红花。”

“一个人走没意思。”“我得一会儿呢!你快走吧!”

“说完了。”

无论姚玉玲怎么劝,牛大力就像一颗钉子一样钉在她面前,姚玉玲急了:“你走不走啊!”

“都说完了吧?”

“我走,我这就走。”

“那你不是白遛腿儿了?”“也不能说是白遛,起码把他们这套勾当弄明白了。”

牛大力怕姚玉玲真的恼了,悻悻地走了。姚玉玲在院里转了两圈,才等到汪新出来,她急忙上前说:“汪新,咱俩一块走。”

马魁冷冷地问:“人呢?”汪新说:“因为我没有证据,所以只能把他俩放了。”

“那得快点,我要迟到了。”汪新说着,与姚玉玲一起急匆匆地赶路。

“您说得没错,那帮人唱二人转就是幌子,他们想方设法吸引乘客的注意力,然后他们的同伙趁机作案。我逮住两个唱二人转的,不过这小子嘴硬,死鱼不张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胡搅蛮缠,后来逼急了,就全说了。”

这一幕,躲在暗处的牛大力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刹那间酸得冒泡。

“还惦着吃饭,看来是饿坏了。”

汪新和姚玉玲有说有笑地走着,突然汪新猛地站住身,只见马燕朝他们走了过来。马燕看都没看姚玉玲一眼,朝着汪新问:“汪新,你没看见我?”

“不喝了,要不回去该吃不下饭了。”

“呦,走得急,还真就没瞅着,你怎么到这来了?”

汪新喝完一杯水,马魁问:“再来一杯?”

“汪新,我想跟你说句话。”

厨房内的王素芳削着土豆,不时地望向马魁和汪新,生怕两个人吵吵起来。在自己房间里学习的马燕,从汪新到来的那一刻,就一直注意着,她透过门帘缝,一直望着外面的动静。

“说什么?”

“都是我应该做的。”汪新说着,端起水杯,大口喝了起来。

这时,马燕才瞧了姚玉玲一眼,姚玉玲也不看马燕的眼色,问汪新:“我在这不方便,是吗?”

汪新愣住了,一时没明白马魁什么意思,只听马魁继续说:“舍命追疑犯,这不是劳模吗?我估摸用不了几天,你这胸前就得挂上大红花了。”

汪新说:“有啥不方便的,说吧!”

“哪能让劳模倒水。”马魁坚持给汪新倒了一杯水。

“就是不方便!”见汪新热乎,马燕火大了,直接拒绝了姚玉玲。

汪新急忙说:“我自己倒。”

见汪新不再说话,姚玉玲有点尴尬,只好走了。

“渴了吧?先喝点水。”马魁说着,就要给汪新倒水。

汪新望着马燕说:“有话赶紧说,我要迟到了。”

“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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