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抽抽嗒嗒的,小小的人儿,之前都是乳母背进背出的,就差拿她当祖宗供起来,而今乳母惨死在眼前,父兄又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一夜之间,天地都掉了个个儿,斗转星移,她有些接受不了,哭了足有一个时辰那么久。可乳母横尸街头,她若只懂得哭,之后谁给乳母收尸?谁为父亲喊冤? 她用袖子一抹眼睛,强忍着泪道:“母亲,女儿有些话想问您。” 马车一路向百雅山去,那里山脚下有一处岳家的农庄,平时是用来放药材的,知情的不过几个管事。 岳夫人‘嗯’了一声:“你说。” 红衣问:“母亲,是不是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岳夫人的眼泪忍不住哗哗的往下流,良久才组织出零星的语言,对红衣道:“好孩子,你父亲被圣上下了斩立决,你大哥还有一些叔伯,但凡是跟着咱们做生意的,都被下了大狱,不日就要处决。”最后两个字,岳夫人颤着身子抖声道。 “这些事本不该对你一个孩子家说,可现在是什么处境,总要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父兄……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岳夫人迎风赶着马车,滚滚热泪顺着脸颊流淌,被风一吹,微微的发刺发疼。 红衣沉吟了一下:“母亲,你不觉得奇怪吗?事情发生的那样快,叫人措手不及,为何事先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岳夫人被问得一愣,意识到女儿问在了艮节上,一壁惊讶于女儿的敏锐,一壁咬着牙恨声道:“太皇太后前脚才崩逝,圣上下令追查,消息传到咱们这里,少说也要一段时间,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透。可见是有人从中作梗,趁着圣上悲恸之余一时不查,便买通了地方上,拿了咱们家顶缸。” 那这个幕后之人是谁? 不用说也知道了。 岳夫人悲从中来:“咱们岳家世代经营药材,的确积累了一些金银,可就因为这个而被人连根拔起,手段也忒毒辣了。最叫人寒心的是,远乡近邻的,咱们一直不忘乐善好施,关键时刻,却无一人肯伸出援手。” “墙倒众人推。”岳红衣轻声道,“娘,女儿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善长仁翁,往日的那些宾朋满座,都是虚假繁荣罢了。” 之后她们母女便没有再说过话了,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各自伤怀着。 到农庄的时候,天快要亮了,冬天里空气凛冽,四处弥漫着淡淡的浅薄的雾,令幽蓝的天际像裹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 岳夫人特别小心的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停下马车,神情严肃的对红衣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要在这庄子上呆一段日子,没别的事情少和别人接触。省的节外生枝。” 红衣听话的点头,跟在母亲身后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门锁并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岳夫人特意留心查看过。屋里的药材也堆放的整齐,岳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在一边的角落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跟着朝红衣招手。 红衣踮着脚过来,捧着母亲递给她的茶杯,送到嘴里。 大冬天喝冷水,还是隔夜的,就好像一根冰锥刺进喉管里,红衣从没喝过这么粗劣的水,她从小被乳母养出一身娇贵毛病,即便是大夏天,乳母也要兑了温水给她喝,绝不叫她喝凉的,说女孩子家容易喝坏了身体。 想到乳母,红衣垂头又掉了两颗金豆子。 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好报在哪儿?乳母每每带她上街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幕天席地,总少不得救济他们一番。母亲逢年过节的也总会去寺庙添香油钱,领着镇上的夫人们做冬衣布施穷人。至于他爹,黄河发大水,西北闹干旱,哪回不是出钱又出力?! 红衣忿忿不平的想着,什么青鸾命格!全是扯淡。这世上没有天命,只有人为! 门外呼呼地大风,透过门缝传进来,吹得人瑟瑟发抖,屋子里没有生火的炭盆,岳夫人只得起身把门锁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好像听到一点动静——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她忽然觉得不对,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地窖的门板已经‘砰——’的一声被猛烈撞开,红衣呆呆的看着一群官兵从地窖里一个接一个涌出来,手里提着大刀,一把架在她母亲的脖子上,另外的,就用手拎住了她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 她的双脚离地,胡乱的瞪着,好像被猎人揪住了耳朵的兔子,垂死挣扎,却无处可逃。 几个官兵哈哈大笑,转头对二管事道:“你小子说的果然不错,他们母女当真跑这个地方来了。”一边丢了一袋银子到二管事的手上,“喏!算你知趣,这是你的赏银。” 岳夫人且惊且怒,指着二管事破口大骂:“你这没良心的狗奴才,你卖主求荣!也不想想你落魄的时候,是谁借钱给你,给你安排一个落脚之处。你穷的时候,是谁给你一口饭吃。” 二管事涨红了脸,一改平日里和蔼可亲,唯唯诺诺的样子,高声道:“我有什么错!我大哥对你岳家忠心耿耿,最后捞到了什么好处?还不是被官大爷一刀给削掉了脑袋,连个全尸都没留下。你说你接济我,你怎么不说你们岳家害人不浅?搞得现在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我也是没办法,给自己求一条生路。” 岳夫人‘哼’的一声冷笑:“说的好像身不由己,其实不就是贪财?” 岳红衣被官兵从背后拎住领子一路提着往前走,两脚不着地,她听到母亲的话,也隐约明白过来,二管事本来是可以放任那些官兵直接冲进她的小院将她们一网打尽的,但为什么专程放她们一马呢,指点她们到此处来藏身? 为了就是一个筹码。 有她们母女的下落在手,二管事可以从官兵那里领取一笔告发的赏银。 岳红衣一声不响的回头看了一眼,那管事两手拢在袖子里,兜着那笔银子,跟在押送她们母女的部队后面。 没谁留意这个左顾右盼从被抓到现在连句话都没怎么说过的傻孩子。 岳家母女被押上了一辆囚车,岳夫人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反而是拿了一些碎银子塞到官差的手里,低声下气道:“几位官差大哥也是为了糊口饭吃,我们不叫你们为难,抓我们坐牢也好,送我们上刑场也罢,我们都认了,只求这一路上少吃些苦头,求官差大哥网开一面。” 几个官兵接过银子在掌心里掂了掂,呵呵笑道:“岳夫人你从一开始就这么好说话可不省了哥几个好多事吗?” 岳红衣还是装哑巴,一言不发。她和母亲的命运比父兄稍微好一些,听说是皇后娘娘求情,令圣上改了心意,女眷只被贬为奴,沦为贱籍,不取性命。 红衣瑟缩在囚车里,蜷起双腿,两手抱着膝盖,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傻了,木愣愣的。 岳夫人见状,心酸的难以自持,被推搡进了囚车之后,就一把将红衣搂在怀里替她御寒。 这一路山长水远,到仙罗,必须得先翻过一座百雅山,抵达延林之后再渡江,仙罗与大覃本来世代以江为界,互不侵犯,各为两个国家。可年初的时候,仙罗内乱,有人蓄意破坏边境,淳亲王亲自带兵讨伐,仙罗人以为大覃人不善水战,淳亲王又是个养尊处优的闲王,一时大意,便让大覃十万军队轻轻松松的战胜仙罗百万雄师,从此仙罗成为大覃的一部分,俯首称臣,仙罗的首领也须得由大覃皇帝亲封方可。 为了安抚仙罗,也为了震慑国内百姓,自此一旦查明的罪犯,其家眷受到株连的一律送到仙罗为奴为婢,供仙罗人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