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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不过说来也巧。今日瑞王府的瑞王爷和王妃也进宫了。”

“说康成郡主已年满十八, 还未曾许人家。”

“而后王妃又在朕的面前,啰啰嗦嗦夸了你好一顿。看来是看上你了,在暗示朕。”

皇帝与崔珝的父亲是同门师兄弟, 早年间两人亲热的同穿一条裤子。

这些年,也一直对崔珝视如己出。

是以,崔珝虽仅仅是个毛头小子时, 便能进军营历练,十五岁那年更是直接破格做个大梁最年轻的少将军。

“君珩?怎么又在发呆?”见他半天没有回应, 皇帝也不恼,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一副慈父模样。

崔珝还未从皇后的话中走出来, 他顿了顿,心乱如麻,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辈们的事情他也曾略有耳闻,可他却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若当年之事,当真是大长公主一手造成,那么他与迟兮瑶之间,隔着的便是血海深仇。

但若是此刻不说, 或许便是抱憾终生。

况且,这事, 也并非真如皇后所说。

崔珝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不断地劝说着自己, 放弃吧,放下吧。

可偏偏, 饶是有一百个放弃的念头,一万个放弃的理由, 到了嘴边, 他仍旧改了话锋。

“陛下, 臣确有意中人。”崔珝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或许并非良配。”他的声音颤了颤,连他自己说出这话,都觉得底气不足。

“可是,臣不愿为了或许并不真实的事情,而抱憾终生。”

崔珝端正了身体,跪得板板正正,深深朝皇帝叩首。

“臣心仪英国公府的迟郡主许久,此生非她不娶。”

他的声音如山间清风,朗朗清脆,掷地有声。

也如同一记惊雷,炸在了皇帝耳边。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命中注定这一回事。命运的年轮,转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而这一次,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落到了他的手里。

“你可知,瑞王府的康成郡主属意于你,东昌侯府的二小姐也曾在朕面前提过你,卫国公府府的六小姐还曾在你出征时去寺中为你祈福半年。”

“就连朕的幺女,连城公主,也三番四次的在皇后面前提起要嫁于你。”

“这些朕从未在你面前提过,也从未许诺过任何人。不为别的,只为了朕想要圆你的梦想,朕想要让你娶到自己最想要娶的人。”

“朕与皇后甚至曾经想过,若是你看上了外邦女子,便是踏平那一方土地,也要替你将人弄到手。”

皇帝坐在桌案前,双手扶着桌案,微微颤抖,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都似乎有些坐不稳了。

“可你怎么偏偏,偏偏喜欢上她?”

皇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失望,他这口气拉的老长,似乎要将全部的烦闷都融进这一声叹息之中。

崔珝的后背挺得笔直,眼神里也无半点退缩迟疑。

他坚定地看向皇帝,又认真地叩首。

“陛下,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娘,可是却不是臣心中所想的女娘。”

皇帝默了默,没有说话。

但也没有答应他。

他的头疾又犯了,此刻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强忍着不适,却并未对崔珝发火。

“君珩,今日夜色已深,你先回府吧。此事,日后再议。”

说完,他再没给崔珝说话的机会,由太监搀扶着,又回了内殿。

内殿之中,早已没了建宁大长公主的身影,她自皇后摔盏后便被气晕了过去。

此刻正由宫人抬着,送到了公主府候在宫门口的马车边。

迟兮瑶站在宫门口等了很久,才看见几位小黄门抬着一顶软轿风尘仆仆而来。

而她的外祖母坐斜倚在软轿内,闭着眼睛,并非完全清醒。

“劳烦几位公公了,我外祖母这是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建宁的身体,想要将她扶上马车。

几个小黄门哪敢多嘴多舌,纷纷摇了摇头,并不言语,朝迟兮瑶匆匆行礼,便又抬着软轿跑开了。

迟兮瑶抱着建宁大长公主,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一直守在宫门口的老妈妈在马车里翻找了一阵,才找到了几粒药丸,又拿了些水,喂给了她。

“外祖母,这是病了吗?”迟兮瑶一手搂着建宁,一手慢慢在建宁的心口摩挲想帮她顺顺气。

一直伺候着建宁的老妈妈摇了摇头,没有说实话:“并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年岁大了,难免有些顽疾,不碍事的。”

“郡主不必忧心。”

迟兮瑶点了点头,虽然心有疑虑,却也没有多想,只吩咐车夫驾车。

这一日过得格外漫长,回到长公主府后,迟兮瑶由下人们伺候着沐浴更衣,又吃了些宵夜,才回房安寝。

但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朦胧之间,她又做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这一次的梦境更加清晰,迟兮瑶甚至能感受到刺杀迟沐炀的那位玄衣男子身上的寒意。

可终究是看不清脸。

她自梦中惊醒,睁开了眼,起身坐在床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不经意间,她忽然瞥到了挂在衣架上的披风。

是今日在宫门口,崔珝披在她身上的那件。

玄色披风。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转了转。

崔珝似乎很喜欢穿玄色衣物,手腕也刚好受了伤。

迟兮瑶抿了抿唇,自床榻间起身,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卧房来回踱步。

竟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迟兮瑶给建宁请过安又一起用过早膳,便带着橘若出了府。

她心里藏着事,整个人便都有些心不在焉。

来到平日常与林清茹相见的茶楼时,无意间还撞到了人,差点便连戴着的帷帽都弄掉了。

主仆二人也并未与那人多做纠缠,只顾着低头上了楼上的雅间。

迟兮瑶一早便派桃若去林府送了信,眼下林清茹应当正在来的路上。

她也不是很急,叫了壶茶水,便侧身坐在了窗边,倚着窗口向下看去。

京城自然比寻常城市热闹,仅仅是早晨小贩们的叫卖声便已是人声鼎沸。

迟兮瑶坐在窗口,一双好看的眼睛如潋滟水波,盛着些水光山色。

她掀开了帷帽,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一会抿抿唇,一会皱皱眉,一会又饮一口茶。

正朝着林清茹来时的必经之路看着。

她昨夜想了一整宿,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打草惊蛇。

若是想要知道崔珝到底是不是她梦中的玄衣人,恐怕还是先得深入虎穴,才能一探究竟。

等待会林清茹来了,她便与林清茹好好商议一番,由林清茹带着林子舒调虎离山,她则偷偷潜入崔府。

去探查一番。

想到这,迟兮瑶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纤细瘦弱,不堪一击。

若是被逮到了,崔珝恐怕两根手指头就能把她的胳膊捏断。

这一副惨烈的画面扑进了她的脑海,迟兮瑶抖了抖肩,摇了摇脑袋。

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

同样的纤细瘦弱,并无半点横肉。

迟兮瑶叹了口气,早知道今日能派上用场,她就该同林清茹多学上几招。

而不是跟着她插科打诨多年,只学会翻墙出去觅食。

想到这,迟兮瑶又嘟着嘴,叹了口气。

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就在她一个人在脑海里自编自导了一出大戏时,对面二楼雅间的窗口暗处,也正站了个人。

那人一身藏青色锦服,头戴玉冠,正摇着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迟兮瑶的一举一动。

“这位,便是康成郡主说的京城第一美人?”

他将折扇收起,轻轻搭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回世子爷的话,正是这位。”

“刚刚上楼时,您还撞了她一下。”随从也朝迟兮瑶看了一眼,回答道。

原来是刚刚那位婀娜身姿的美人,他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

这时,林清茹已经赶来了,正站在街头朝着茶楼的方向张望。

迟兮瑶也瞧见了林清茹,她向外探了探身子,掀开帷帽前的帘子,朝她招手示意。

帷帽之下,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正笑得灿烂。

她的眼中,盈盈脉脉带了些水色,看上去格外温柔恬静。

那一抹浑然天成的水色,彷佛是一泓清泉,又仿佛是月下池塘。

这山水之色,像是天生就该被她盛在眼中,远远看去像是盈盈泪花,又像是迷蒙雾气,更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满怀爱意的眼神。

晋王世子手中的折扇落了地。

他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看来康成没有骗我。”晋王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迟兮瑶看了又看,心里阵阵发痒。

“去给本世子查查,看看康成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细细问问此女可否婚配,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许人也。”

随从应声领命而去。

晋王与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过年岁偏小,当年夺嫡之乱时,他还是个孩子。

倒也因此因祸得福,平平安安的去了封地,这些年也算在封地过上了土皇帝的日子。

当今皇帝剩下的兄弟并不多,一母同胞的更是只有晋王一位。

是以,这位晋王世子,自然也骄纵了些,但本性倒是不坏。

他此次进京,为的则是一个月后的万寿节。另一方面,他已年过十八,还未曾娶亲,这次来也是为了在京城贵女中挑选一位合适的人,作为未来的晋王妃。

昨日在瑞王府坐席,无意间同康成聊了几句闲话,哪成想康成当下便有了主意,向他推荐了这位京城第一美人。

她倒是说的天花乱坠,可晋王世子也不是个傻子,自然也会有自己的判断。

且他自小便不喜欢康成的做派,满口谎言,不堪信任。

说到底,成亲乃是大事,他须得自己亲自上阵,细细查问。

哪成想,这竟是天定的缘份,昨日康成才与他说过迟兮瑶,今日他便在茶楼里与她碰上了。

晋王世子弯腰拾起了折扇,也坐到了窗台边,用折扇撑着下巴,悄悄观察着对面的人。

──

小小一间茶楼,倒是很热闹。

林清茹刚坐下,迟兮瑶就摘了帷帽坐到了她的身边,煞有介事地凑到她的耳边同她低声耳语。

迟兮瑶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梦境和推测说了一遍。

林清茹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不是疯了?做梦的事情,哪里能当真啊?”

迟兮瑶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她有些尴尬而局促的卷了卷自己的衣摆,眨巴着眼睛,像是要哭出来了。

“可是怎么办呢?哥哥一直没有消息,我又连接做噩梦。”

“而且,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啊。”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头疼:“眼下我就是没了主意,所以才来找你商议。”

“无论如何,今晚,我都必须得去趟崔府。”

林清茹也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也很头疼:“你要怎么去啊?崔府可不比你的英国公府,说翻墙就翻墙,一个不小心,你会被人当成探子,抓进廷尉府的。”

迟兮瑶摇了摇林清茹的胳膊:“所以得让你帮忙啊!”

边说,她边凑到了林清茹的耳边,原原本本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而且,若是真的被人发现了。大不了,我就说我认错门,走错路了,抵死不认。”迟兮瑶捏紧了小拳头,做出一副随时都要慷慨就义的模样。

林清茹看着她很有把握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今晚就是死在崔珝面前,也一定把他拦住,不让他回府。”

茶楼另一边的雅间里,今晚秘密任务的当事人,正与林子舒喝着茶。

崔珝瞥了一眼林子舒,淡淡地将茶盏放下,扬了扬眉。

“你妹妹,挺不错。”

崔珝和林子舒也将隔壁的对话都听了进去,除了迟兮瑶在林清茹耳边耳语的那些梦境之事,其余的他们全都知道了。

林子舒默默为自家妹妹和迟兮瑶擦了把汗。

想要偷偷潜入别人家,却还让人给听见了。

当真是还没开始做贼呢,便叫官府给盯上了。

崔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细品着,他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又想了想,扭过头,对着随从吩咐道。

“去把崔府的院墙,全都砸矮五寸。”

随从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真的五寸吗?”

这砸的有点多了吧。崔府的院墙,可本身就不算高啊。

“那便砸七寸吧。”崔珝抿了口茶水,垂眸说道。

生怕自己再问下去,主子会让他把整座院墙都给拆了,随从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林子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些不解:“崔珝,你要干嘛?”

崔珝站起了身,单手扶在了林子舒的肩头,微微施力,按住了他。

“守墙待兔。”他轻轻笑了笑。

他学着方才林清茹的口吻,煞有介事地说道。

“所以今晚,你就是死在林清茹面前,也不许她出门。懂了?”

“哼!你还说你没有?”

林子舒莫名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林府后门,他打趣崔珝,被崔珝奚落的事情。

“我看,你就是对迟郡主有意,早已包藏贼心。”

崔珝没有说话,这一次,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隔壁的两人又将耳朵凑到了一起,正窸窸窣窣地密谋着些什么。

崔珝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准备离开。

“你不接着听了?”林子舒拦住了他。

春寒料峭,今日起了风,似乎要下雨,天边卷起了黑沉沉的乌云。

崔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头:“我没兴趣做这种梁上君子的行为。”

?那刚刚贴着墙壁偷听的人是谁?

林子舒看了看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下去。

“你在这听吧。廷尉府还有事,郑家闹着要我放人,我得去处理一下。”

崔珝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像是在嘱咐林子舒,天冷了多加件衣服一般。

林子舒即无奈又无助,只能点了点头。

“行行行,你去吧。”

廷尉府事多,且繁杂。

很多事情积压在一起,表面上看来毫无关联,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前些日子崔珝的人端了北戎暗探的老巢,从烟云坊抓了十几位伪装成小厮舞姬的暗探。

连着审了快有月余,却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没能撬出来。

这些人受过专业的训练,轻易是不会吐露有用的情报的。

不过也不算白折腾,崔珝的人翻查烟云坊来访人员和账簿时,倒是发现了一点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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