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斜着打在他面上,从眉眼往下,汇在坚毅利落的下颌滴落。他湿淋淋勒马在车前,斗篷下视线射落在她身上。
若是往日,她必然会让人去送伞。
但此时此刻,她抿唇不语。
谢敛翻身下马,却?并未朝她走来。青年踩着没过小腿的泥水,径直走到道旁,仰身折下一截杨柳。
此时正是早春,道旁杨柳只初初吐芽。
然而嫩绿的新叶,也正玲珑可爱。
宋矜看着他朝她走来,高挑的身量显得沉稳坚定,眨眼间便到了车帘外。
他手里拿着一截杨柳,隔着雨帘看她。
远处灯火被雨幕模糊。
人群遥远。
恍惚间,眼前仿佛只有谢敛。宋矜默然垂着下颌,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声?问道:“先生怎么来了?”
“送你一程。”谢敛道。
宋矜不觉松了口?气。
她的视线落在谢敛手里的杨柳枝上。
青年指骨冷得泛青,指骨森白。他紧紧握着一截杨柳,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敛将杨柳枝递过来。
“一路安好?。”他只道。
宋矜接过来,指尖不觉碰到谢敛的手,冷得打了个冷噤。然而他面色如常,像是全然觉察不到寒冷,镇定自若收回?手。
在原地微微一默,转身离开?。
片刻间,他再次翻身上马。
隔着遥遥雨幕,谢敛对?她一颔首,抬手拨马。
宋矜看着他的背影远去,马上一盏灯笼的光摇摇晃晃,很快便被黑暗吞没。
她垂下眼,看着手里的杨柳枝。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
下马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王伯在宫门前等了好?久。
一直到宫门开?启,百官全部入内,才见远处的谢敛回?来。
他的官服被雨全打湿了,衣摆处尚且在滴落泥水。王伯抱着手里的官帽,有些手足无?措,小声?道:“……郎君?”
这副样?子,怎么去上朝?
按说?,往日的谢敛是最沉稳不过的性子,从不会犯这样?的错。脱下官服去追宋娘子,想必也耽搁不了多?久。
王伯如此想着,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和谢敛一样?,也不知道宋娘子会不会回?京都。
如此想着,王伯偷看谢敛一眼。
谢敛解下斗笠,将官帽戴上。他看一眼身后?,便拿起笏板朝着宫门内走去,大步间泥水淅淅沥沥顺着衣摆滴落。
王伯远远看着,恍惚意识到,除了在岭南那一路,谢敛从未有眼下这么狼狈的时候。
远处殿内负责点名的小宦官抹了把汗,左右为难。
其?余人望着空出来的谢敛的位置,彼此对?视一眼,交头接耳。
御座上的赵简更是频频朝外望去。
终于。
脚步声?响起,谢敛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他整个人被淋湿了,衣摆上还有泥水污渍。但饶是如此,姿态仍然是格外端正,神情瞧不出一丝狼狈。
众人目光复杂,小声?议论。
“阁臣这是……”赵简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好?奇,他是知道谢敛的性情的,格外的克己守礼,断然不会出这样?的意外,“怎么了?”
谢敛穿过长长的人群,走到前方自己的位置。
他面色毫不局促,只道:“有故人离京,赶过去送了一程。”
赵简笑?了一下。
谢敛本就性情冷肃,从翠微书院的岑望死在他手里之后?,他哪里来的故人?
就是当年关?系最好?的章向文,都只是迫于父亲的命令,才对?他有几?分帮助。
这话明显是自欺欺人。
谢敛早就是个孤家寡人了。
不,不对?。
宋娘子倒还留在他身边。
“怎么至于淋这一身水,夫人见了,恐怕要担心。”赵简的心思全然没放在正事上,饶有兴致地瞧着谢敛,“阁臣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是要注意些。”
谢敛陡然看了他一眼。
看得赵简一咯噔。
但很快,谢敛的面色又恢复如初。他躬身对?着赵简行了一礼,姿态堪称恭敬,说?出的话却?并非如此,“臣受教了。”
见他如此,赵简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他连忙问及政事。
等到下朝,雨总算是停了。
百姓穿梭在城门口?,一则消息也跟着传了出来。
茶楼酒肆内,平民眉飞色舞地传递着消息,告知旁人谢敛和宋家的女郎终于和离了!
宋敬衍作为太后?走狗,贪污受贿。
如今谢敛和他的女儿和离,再支持陛下、推行新政,也未必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