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林虎之墓。”
李寒站在土坟前,墓前还有烧过纸钱跟上香的痕迹,看样子近期都有人来祭奠他。
李寒跪地,磕了三个头, 伏在地上久久未起身,一句话也没说,泪水却已打湿了压得硬实的土。
鹅大人站在后面,这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李寒,只是叹了几口长气,耐心等候。
日暮西沉,白间客见李寒还是一动未动,上前搀扶,劝慰道:“该走了,给外人看到反而会连累村里的人。”
李寒深吸一口气,起身又再次跪拜,而后跟随白间客离去。
乾元待不下去,又能去哪里呢?
自己虽然来此地时间说不上长,但经历的事情却刻骨铭心。
离开了村落,一路来到了海边,看到一席青衣站在山崖边缘处,似乎在等着他们到来。
“白道友,李寒别来无恙。”章子画立于山石上,一副孤绝于世的模样。
“章子画?你怎么在这。”
“自然是在等你们。”
二人突然警惕了起来,章子画身为朝廷要臣突然寻到他们不免让人怀疑。
“李寒,我没看错你,你确实不是一般人。”
“镇天牢,杀皇子!逼得圣上都出手,你还能活下来……”
李寒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我想了很久,刘湛不至于昏了头,孤身一人来天牢激怒我……一直没想明白,直到看到了你……”
章子画微微一笑,笑得十分灿烂。
“当日我邀你去平天阁,可曾记得我当日说的话。”
“自然是记得,我只是不明白你自己身为修道者,为何会有那种想法?”
“经过这么多事,你心中想来也有自己的答案了吧?”
李寒沉默半晌,思来想去还是无法完全认同。
“错的并非是修道者,而是强权和私欲……”
“啪啪……”章子画击掌赞叹:“你去过云川府,知道那里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只是圈养的‘牲畜’!你说的也没错,但是自古以来强权私欲从未断绝!我章子画!我平天阁要做的事就是让这个世界把持在普通人手中!”
“天子身居高位多年,实力更是无法揣测,然而他离普通人太远思想已经腐朽!现在一心求道不理朝政多年,任由朝臣整日勾心斗角,你以为他们为民?不是,他们只是为了自己政党的利益,看看举国上下多少不公,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尔尔,乾元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可知我为何要扶持四皇子?论能力众皇子之中他也属中庸,哪怕是刘湛能力也远强于他。”
“除了他体恤民生,仁德贤良,更重要的是他无修道之能只是一介普通人,他需要依赖平天阁,哪怕他最后走向歧途,几十载后我亦可再度扶持一新君匡扶社稷!”
李寒愣了一下突然觉得章子画的想法有些疯狂,问道:“你这是要把一国之君变为你自己的傀儡?!”
“傀儡?”章子画觉得这词十分刺耳,纠正道:“为世间千千万万百姓,我不觉得我的想法有错。”
“那些平民百姓在意皇帝谁来当吗?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日子能不能变得更好。”
“我平天阁创立千年,为的就是平定天下不平之事,多少先辈抛头颅洒热血,然而他们无一成功,只有我,只有现在才能毕其功于一役!”
“曾绍周的事也是你局里的一环?”
章子画沉默,看了一眼地面微微点头。
“那些孩童是无辜的!”李寒手心紧握。
李寒与白间客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都十分复杂,无法评论章子画此举的对错。他只是无法认同为了所谓的理念就要牺牲那么多无辜的人,现在是百人,以后就是千人万人,所有的人命都能在“成大事”的说辞下显得理所应当。
“古往今来成事者的路都充满的鲜血。”章子画没有直接回答。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为何乾元立国多年反而停滞了。如今甚至连西方小国都连推陈出新……万博会后我更是担忧,泱泱大国已固步自封太久了……”
李寒哑然,没想到章子画的想法已是如此超前,倒是显得他的思维反而禁锢在了这个时代里。这几句话倒是点醒了他,闭关锁国,坚船利炮的词汇在他脑海中不断更替着。
“你想说的是,乾元身居要位的修道者众多利益交错,以至于打压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不让其颠覆自己的利益?”
章子画眼前一亮,赞叹道:“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好,太好了,这个词我很喜欢。”
“你确实不是一般人,让我恍惚觉得你是未来的人……”
“乾元现在早已深陷泥沼,世人皆不知,如果快刀斩乱麻无人可力挽狂澜!”
“回答你的问题,一百条命与千万条命,与未来乾元所有百姓的命,我章子画没有选错……”
“算了,今日来此是与你们闲聊道别,顺便替人送封信。”章子画突然顿住,高昂的气势硬是被自己压了下来,像是即将沸腾的开水猛然加入了冰块,话锋一转引到别处。
“送信?”李寒不解,还有谁认为自己需要通过章子画替自己送信呢?
“送信!”章子画从袖中抽出一份薄薄的信封,上面连封口都没盖好,随手一递。
李寒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双手猛然颤抖起来,薄薄的信纸上面只写着一行秀气的字。
“可还记得那个雨夜的海?我在神之国等你。”
“你哪里来的这封信!”李寒大声质问,见章子画眉头一皱,才感到自己的无礼,拱手再问,“章大人,敢问这封信是何人给您?”
“章大人?”章子画感到李寒对自己的变化,他们隔阂已经铸成,理念的不同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人,他日相见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我不想回答你,你只需要知道信是真的就行。”
“……”李寒再次看向信上的字,“老师可知晓这‘神之国’是何地?”
白间客也十分不解,摇摇头,“未曾听过此地。”说罢便看向章子画。
“想知道的话就去大海的另一边吧……”
章子画展开扇子,升腾而起准备离去,他看着眼神透露出一丝疑惑不解,这放在他身上是极其少见的,突然询问道:“你还记得玉安城外那场劫杀案吗?”
李寒自然知道而且印象极其深刻,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睁开就是躺在死人堆里。
“我对当时发生了什么已经忘记了,那场案子最后成了悬案?”
“确实成了悬案,但我不是来问你案情的。”章子画点点头,接着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用着声音极其平淡问道:“我想问你怎么活过来的?”
李寒拿着信纸的手陡然一僵,一股冷气从尾骨蹿到了后脑勺,他知道章子画肯定知晓了那场劫杀案后的事情,现在问的绝对不是他如何躲过致命伤活下来的问题。
白间客也看着李寒,他之前从未听李寒说过此事。
章子画看到李寒的表现似乎得到了验证一般,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见李寒不回答又继续道:“我当时赶到时三百人无一活口……当然也包括你!”
他的声音似乎像一把冰冷的利刃一般从李寒的头顶直接刺入,冰冷的气息冻住了他的身体。
“死而复生的人,我从未见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寒回过神来直接否认,他可不会糊涂到承认自己其实是穿越来的,原先的“李寒”早就死了。既然章子画问这些问题,那就赌他也不敢确认,毕竟世界之大总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不例外。”章子画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青色长衫在山风中摇摆着不断升高,而后留下一句话就飘然远去,“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
皇宫内一处偏殿。
一块金色石刻散发着光芒,漂浮在屋内。
这块金色石刻正是当初胡宗明从古城遗迹被带回来的。
“陛下,臣等无能至今未能参透此物。”几个白发老臣跪地不起。
“你们要是能参透,那才是奇怪了。”乾元天子拿起金色石刻,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而后快速黯淡下来。
“这……”几位老臣面面相觑。
“国师来了吗?”
一旁的大公公上前回道:“国师去见监正了,至今还未回来。”
“那老顽固……”乾元天子眉头微折,想起了监正对他还有些许怨气,又把另一只手掌轻轻压在石刻上方。
“嗡嗡……”顿时一阵奇异的波动充斥整个殿内。
金色时空内飘出两缕气体,一黑一金相互缠绕。
两气陡然分离,金气四散如天女散花,遍布周围。
黑气中间纹丝不动,而后形成了一朵花朵,漆黑无比。
金气形成各种各样的兵器刀枪斧钺……
“陛下这是……”几位老臣大惊,他们研究了这么久都没触发过这石刻,今日只是被这么轻轻一碰就发生了异变,顿觉愧对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日后如何抬得起头。
一股极其古老的气息弥漫开来,仿佛开天之初原始又暴怒。
偏殿外的守卫感知到了这一样,都默契靠拢过来,手已搭在了武器上。
但他们知道,里面是乾元天子,如果连他也出了意外,那么整个乾元谁来了也保不住里面的人。
乾元天子没有回答他们的话,而是极其认真看着那黑气化成的花朵。
它是如此妖异如此邪恶,看着它又让人无限畏惧。
金色又开始凝聚起来,形成了一把长刀,渐渐又变成了一个盾牌,似乎也在惧怕那黑色花朵一般。
乾元天子眉头皱成折川。大公公心惊胆战,他们这位陛下有着天地崩于前风轻云淡的稳固道心,今日为何只是看到这黑色花朵 就如此严肃,甚至于如临大敌?
乾元天子手猛然一盖,那黑色花朵砰的一声四处消散,而后化为一缕黑气钻入石刻之中。
“这日终将要到来,朕不会重蹈覆辙!”
“明日朝会,所有朝臣务必到场。”
乾元仁武元年,天子刘帝退位隐世,四皇子刘秀继位。
同年章子画擢升国师之位,平天阁势力大涨 ,太学院数位老师被贬离京,悬空阁百年不得招收学生……
修道者拜官门槛猛然提高,所有记载在册的修道者,每年必须前往所在州府报道,需要无偿协助官府充当徭役,分配地点负责一方百姓耕作开凿河渠。
官府鼓励工业发展,引进诸国人才在多个地区建立制造局以及学堂,博采众长。
一场从京都掀起的巨浪浩浩荡荡席卷全国。
而此时的李寒,坐上了通往海外的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