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51年,元惠宗至正十一年,江南之地,江苏真州籍的书生崔英,因其家族世代享有元廷封赠的爵位,得以荫蔽后代,被委任为温州永嘉县尉。择了个吉祥如意的日子,他携新婚娇妻王氏,踏上赴任的漫漫旅途。
途经风景秀丽的苏州,崔英夫妇决定暂驻停留,遣仆役采买祭祀物品,计划拜访当地名山,虔诚礼拜山神。数日后,游历归来的崔英,在船舱内吩咐仆从摆放金银餐具,与妻子王氏共享温馨的小酌时光。
然而,此时的大元帝国已处于大厦将倾之际,各地起义烽烟四起,州府治安动荡不安,匪盗横行,杀人劫财之事时有发生。船上那见识到崔英使用金银餐具的船夫,心生邪念,在崔英熟睡的深夜,他破门而入,与自己的长子一同将毫无防备的崔英拖曳至船头,残忍地将其推入湍急的江河之中,活生生溺毙。
在前往温州永嘉赴任的路上,崔英队伍中尽是女眷,当目睹家主惨遭毒手,这群无助的女子惊恐万分。船夫与他的长子在达成邪恶的眼神交流后,凶相毕露,他们冷血地将船上除了王氏之外的所有人屠杀殆尽,并将尸体沉入河底,企图消灭所有的证据。
痛失丈夫的王氏心如刀绞,一心求死以保清白。就在她决意投身河中的那一刻,却被船夫及时阻止。船夫狞笑着对她说:“我已查明你和崔县尉的身份背景,你若敢轻生,我便会追踪到你们老家,把你们全家屠戮殆尽。”
面对船夫赤裸裸的威胁,王氏无力抵抗,只能瘫软在地,泪如雨下。船夫随后露出了一副狰狞的笑容,对王氏解释道:“你知道我为何留下你的性命吗?我看中了你的生育能力,想让你成为我二儿子的媳妇,你的面相预示你能诞下男丁,传承我家血脉。现在我二儿子正在外地办事,大概一两个月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会为你俩举办婚礼,那时你就成了我家里人了。”
船夫话音刚落,便粗鲁地将王氏捆绑结实,将她丢入船舱底层,接着命令大儿子清理船上的血迹。随后,他亲自来到崔英一行曾居住的船舱,将里面的金银珠宝和其他贵重物件悉数搜刮干净。
尽管王氏身单力薄,但在世事沧桑中她明白一味抵抗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于是她选择了暂时隐忍,放弃轻生的念头,并主动承担起船上的财务管理职责。船夫和大儿子都是文盲,有了王氏的帮助,船只运营的收益陡增数倍。船夫对外宣传王氏是自己未来的儿媳,不明真相的外人纷纷羡慕船夫的二儿子福星高照,竟能娶到如此秀外慧中的女子。
王氏貌似认命般地表现出绝对服从,竭尽所能协助船夫父子,久而久之,船夫对她的警惕渐渐松弛,允许她在船上自由活动,唯独严禁她下船。
一日,船夫找到了正在河边洗衣的王氏,兴冲冲地告诉她:“我收到二儿子的信了,他说八月十六就能赶来和我们会合,我查了黄历,那天正好适合婚嫁,我已经决定好了,你们就在那天成亲。”
面对突如其来的婚期,王氏内心惊恐不已,但她表面却强装镇定,挤出一丝假笑。船夫满意地转身离去,王氏独自一人时,心绪起伏:“我必须要尽快逃走,否则真的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时光如梭,转眼便到了中秋之夜,船夫将船只停泊在湖边渡口,邀请了一些乡邻好友登船共度佳节。席间,王氏忙碌地为大家斟酒布菜,直至子夜时分,酒宴散去,众人尽欢而散。船夫父子皆因酒醉酣睡,王氏见机行事,熟练地从船夫身上摸索出船门钥匙,趁黑夜悄无声息地打开舱门,逃出生天。
尽管王氏早就暗自筹划逃离计划,可这次停靠的渡口对她来说却是全新的地域。慌乱之中,她跃下船头,一头扎进了茫茫的芦苇荡。这片芦苇丛密集如迷宫,置身其中,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王氏心有余悸,生怕船夫随时追赶过来,她咬紧牙关,随机选了一个方向狂奔。尽管腹部因奔跑而阵阵疼痛,但她还是拼尽全力疾行了约摸二里多地。终于,东方天空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她艰难地穿越了芦苇荡,步入一片翠绿的竹林。不多时,远方天际袅袅升起的炊烟告诉她,那里应该有农户在准备早餐。
冲出竹林的密蔽,眼前赫然矗立着一座巍峨壮观的围墙环绕的宅邸,厚重的大门紧闭着,显得庄重且神秘。王氏心头一阵窃喜,决定前去寻求庇护。甫一踏上那几级青石台阶,耳边竟飘来木鱼敲击声伴着悠悠诵经音,瞬息之间,大门缓缓开启,一名手持扫帚的尼姑从中走出,这才揭示这竟是座尼姑庵。
尼姑见王氏风尘仆仆,形容憔悴,不禁关切发问:“姑娘从何处来?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历经种种不堪回首的经历,王氏深知人心险恶,当下不敢吐露实情,遂编造了一个故事:“我本是真州人氏,家中突遭剧变,母亲弥留之际嘱咐我去浙江投奔身为官员的舅舅。怎料舅母冷酷无情,擅自将我许配给了永嘉都尉崔英作偏房。岂料世事难测,正室夫人对我得到夫君宠爱心生妒火,在丈夫外出执行公务之时,竟狠心将我贩卖至画舫沦为歌妓。不甘沦落风尘,我趁鸨母熟睡时逃脱,一路慌乱,迷失方向,才偶然来到了这里。”
闻者有意,听者动容,接待她的这位尼姑也是一番辛酸往事的承载者,在听完王氏泣诉的曲折经历后,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涟漪。她慈悲心肠,引领王氏进入庵内,并将王氏的不幸遭遇禀告给了庵中的住持。
庵主听完王氏的叙述,轻轻拿起手中的念珠,口中默念着佛号,缓缓开口:“王施主,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王氏沉默不语,只是摇头,眼中泪光闪烁。庵主见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既已从画舫中逃脱,想必也不愿再回去。在这世上你又无亲无故,想要立足实在不易。不如你放下情爱,披上僧衣,随我入这空门,如何?庵中虽然清苦,但有禅床清灯相伴,总好过做人妾室,看人脸色。”
这尼姑庵地处偏远,人迹罕至,只有两位六十多岁的老尼姑和几名杂役。这里清静至极,与飞鸟游鱼为邻。王氏心中五味杂陈,她娘家在大都,距离此地遥远,又逢乱世,她一个弱女子,身上的通关文牒也被船夫抢走。她深知,一旦离开这尼姑庵,恐怕连村口都没出,就会被元兵当作奸细砍头。
王氏在心中反复权衡,最终决定:“看来我只能暂时出家,日后再从长计议了。”于是,王氏便在尼姑庵出家,法号慧圆。
王氏本是出身名门,能书会画,未出嫁前便对佛经有所了解。如今遭遇劫难,她更是苦练心智,很快便将庵中的佛经一一读完。她擅长书写小楷,见庵中佛经纸张多有破损,便每日早课过后,在房内抄录佛经,从未踏出尼姑庵半步。
庵主见王氏如此刻苦钻研,心中颇为满意,有意将她培养为下任庵主,于是将庵中事务逐渐交给她打理。王氏本就是崔家的主母,管理事务得心应手,庵中众人对她也颇为信赖。就这样,王氏在尼姑庵中安下身来,开始了她新的生活。
一年后,尼姑庵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水陆道场,各地信徒纷纷前来,共享斋饭。就在第二天,一幅神秘的《芙蓉图》悄然出现在庵中,恰好被王氏所发现。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诧异,因为这幅画竟是她的丈夫崔英所绘。画中不起眼之处,还藏有一枚私章印,正是当年王氏亲手为崔英盖上的。
王氏急忙找到知客,询问这幅画的来历。知客回忆道:“送画的人叫顾阿秀,他的父兄都是跑船生意人。近年来,关于他们父子在河上杀人越货、专抢客商的传闻甚嚣尘上,但也不知真假。”
王氏听后,心中一震:“原来他就是那个船夫的二儿子!”她继续追问:“顾施主经常来庵中吗?”知客摇头道:“昨日凑巧是他母亲的忌日,所以他才来庵里。平时他很少来。”
王氏心中意兴阑珊,她拿起笔,在屏风上题下了一首《临江仙》。词中写道:“少日风流张蔽笔,写生不数黄筌,芙蓉画出最鲜艳。岂知娇艳色,翻抱死生冤。粉绘清凉疑幻质,只今流落谁怜?素屏寂寞伴枯禅。今生缘已断,愿结再生缘。”
庵中众人对这首词的真意一无所知,但庵主却察觉到了王氏内心的波澜。她担心王氏仍留恋红尘,不愿安心修禅,决定找个时间开导她的弟子。
这一日,县里一位名叫郭庆春的书生偶然路过尼姑庵。听闻此处的斋饭美味,他欣然入内,品尝了一顿丰盛的素斋。在准备离开时,他的目光被一幅屏风上的题诗所吸引。那诗笔力遒劲,意境深远,正是王氏所题。而屏风旁挂着的《芙蓉图》更是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郭庆春心动不已,决定出高价将这两样珍宝买下。庵主见状,心中暗自庆幸。她担心王氏见到这些物件会勾起对过去的思念,正好借此机会将它们卖出,断了王氏的念想。于是,这两样东西便顺利地易了主。
可怜庵主至今还以为王氏只是被大娘卖到画舫的小妾,担心她贪图夫家富贵,想继续回去做妾。然而,她并不知道,王氏实则是崔英明媒正娶的妻子,两人曾有过一段深厚的感情。
王氏见到屏风被卖,心中并无波澜。她继续在房中抄经书,心无旁骛。庵主见状,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而另一边,郭庆春得知御史大夫高纳麟告老还乡,隐居在苏州。他心生巴结之意,想要借此机会攀附权贵。得知高御史喜好收集书画,他便将那幅《芙蓉图》精心包装后,送给了高御史。
高御史对《芙蓉图》的喜爱溢于言表,他特地将这幅画挂在内馆之中,每日欣赏。然而,就在郭庆春离开不久之后,门外突然传来了叫卖字画的声音。高御史好奇心起,出门叫住了卖画人,让他展示一幅字来看看。
卖画人恭敬地呈上一幅字帖,高御史一眼便看出,这笔法极似唐代书法家怀素所擅长的“狂草”,既有磅礴之势,又不失文雅之态。他不禁赞叹道:“这字写得真好,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我真想与他见上一面。”
卖字画的人微微作揖,谦逊地回答道:“正是在下所写。”高御史仔细打量卖字人,发现他虽然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但脸上和手上却异常干净,举止间也透露出一种非凡的气质。这让他不禁心生疑窦,开始怀疑这卖字人的真实身份。
高御史久居高位,对人心世故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冷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看你的样子,莫非是朝廷的密探?”
卖字人露出苦涩的笑容,缓缓道出自己的身份:“我叫崔英,是真州人。我曾受庇荫补官,实授温州永嘉县尉。然而,在赴任途中,我不慎在外露财,遭遇了船夫的杀人越货,被丢入河中。幸得水流不急,我又略通水性,终于游到岸边,被一户好心人救起。他见我浑身湿透,便让我换上干净衣物。得知我的遭遇后,他慷慨解囊,给我盘缠让我上路,并催促我赶紧去报官。我知道他是担心被我牵连,所以一直隐瞒身份,以卖字画为生。”
高御史听罢,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既为崔英的遭遇感到同情,又为他的才华和坚韧所折服。然而,他也明白,这背后或许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和悬疑。于是,他决定暗中调查此事,揭开这背后的真相。
崔英在漫长的旅途中不断问路,历经艰辛,终于踏足平江。他怀揣着满腔的悲愤,将遭遇的惨案详细地向县令述说,期望能得到正义的伸张。然而,那位县令却昏聩无能,只是轻描淡写地让他回去等待消息。
这一等便是漫长的一年,崔英心中的痛苦与焦虑与日俱增。他深知,自己的妻子王氏可能仍在某个角落受苦受难,他不能放弃寻找她的下落。为了维持生计,崔英在街头摆起了摊,代人写家信,卖字画为生。尽管生活艰辛,但他依然坚强地支撑着,期待着有一天能够找到王氏,揭开这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