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锡仁大笑起来,声音洪亮:“以前强盗对着地下的银山只能哀叹‘没奈何’,而现在科技如此发达,几百米深的金矿银矿都能挖掘出来,对付一座小小的银山岂不是小菜一碟?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先进的电切割技术,将银山分割成小块,这样一来,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亢思敬此刻考虑的并非能否找到银山或能否取出的问题,而是假设真有几十万两银子从地下挖出,眼前这位公道团分团长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明白,这不是简单地赠送他几千块钱就能解决问题的,若要平分这笔巨额财富,他又怎舍得将祖传遗产拱手让人?他沉思许久,始终没有给出答复。
郭锡仁心中暗忖,对待亢思敬这样的聪明人,只能智取不能硬来。他知道,一旦银山被挖出,亢思敬也难以独享。当下,他决定先安抚亢思敬的情绪,关键是先取得他同意探测银山。于是,郭锡仁柔声道:“思敬,你可能担心一旦银山现世,会引起他人贪念,不如让它继续安静地躺在地下。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身为公道团分团长,你又是亢家庄的实际掌舵人,若真能找到银山,你完全可以用这笔资金在北京、上海等地投资兴办实业,摇身一变成为大企业家。作为老同学,我也可以沾沾光,你若是开了大公司,那个副总经理的位置自然不会留给旁人吧?”
亢思敬心中已有计较,便回应道:“锡仁,我也向往发掘宝藏实现财富梦想,何况你又找出这本书来证实这个传说。不过毕竟年代久远,万一传说有误,我们花费大力气探测一番却一无所获,岂不是空欢喜一场?再说,以我家现在的经济状况,恐怕无力承担这笔勘探费用。”
在亢家村的这几日里,笼罩着一层神秘而又紧张的气氛。省城派出的一支探矿小分队悄然入驻,声称此地蕴藏着丰富的矿脉资源,需要进行深入勘测。这支队伍由县上公道团分团长郭锡仁亲自挂帅,同时还配备了数名荷枪实弹的保安队员以确保探矿行动的安全。他们的驻扎地便是村里赫赫有名的亢家大宅中的一处僻静小院。每当夜幕降临,郭锡仁与亢家少东家亢思敬便会在此秘密会面,而他们交谈的内容始终深藏不露,无人知晓。
某日,郭锡仁手握一部精密的探测仪,携同一位专业观察员,驾着一辆小车穿梭于亢家大院各个角落进行细致入微的勘探。然而,不论他们如何努力,那探测仪的指针却如同铁铸一般,始终平静如镜,丝毫未动。一周过去,郭锡仁的信心逐渐消磨,开始质疑那些流传的矿脉传说以及旧籍记载的真实性。当初他曾信心满满地承诺,若无法找到矿脉,将自掏腰包承担整支小分队的所有开销。此刻回想起分团捉襟见肘的经费状况——太原分团每月仅能提供区区数百元,即便一分不用也无法填补小分队的日常开支。想到此处,郭锡仁不禁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一晚,郭锡仁再次与亢思敬密谈。他紧锁眉头,透露出内心的焦虑:“亢老兄,这大院的每一寸土地我们都已仔细探测了两次,却仍未发现任何与银山有关的迹象。是不是我们忽略了什么关键之处?倘若再无收获,恐怕这一切就要变成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了。”
在先进的科技仪器揭示下,这座沉睡了三个世纪的地下“银山”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的确就隐藏在这片土地之下。随着发掘工作的推进,那埋藏了十几万两白银的巨宝——所谓的“没奈何”,真真切切地浮出地面,验证了闯王遗留宝藏的古老记载并非虚言。然而,就在银山即将重见天日的关键时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态让亢思敬和郭锡仁猝不及防。
正当二人热火朝天地讨论如何安全、有效地挖掘这座银山,并将其兑换为市场流通货币之时,分团部的工作人员神色匆匆跑来,向郭锡仁紧急传达消息:“郭团长,阎主席来电,要求您和亢先生立刻前往省城晋见。”
两人闻讯后心知肚明,这次突如其来的召见必然与刚刚发现的银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究竟是福是祸,一时难以揣测。郭锡仁心中暗觉不妙,他知道如此一笔巨额财富绝不会被有权势的老西轻易放过,但面对现实,唯有坦然应对。于是,两人急急忙忙启程赶往太原。
抵达省城后,他们在阎锡山省主席的官邸小客厅接受了接见。阎锡山目光犀利地审视着两位年轻人,开门见山地说:“亢家乃山西传承已久的豪门世家,此次你们家族银山的发现,充分证明了我们山西人并非全凭锱铢必较才积累了财富。现在我想听听你们对处理这座地下银山有何打算。”
当亢思敬和郭锡仁提出欲将银山取出分割并运往京沪等地兑换现金用于投资的想法时,阎锡山连连摇头,表情坚决得像一只拨浪鼓:“这样的做法不可行,那是将历史遗产彻底销毁。要知道,我们山西省的企业实力远不止亢家这一座小小的银山,纵然能够换取几十万现款,但损失的是这份宝贵的历史资源啊!我的建议是,应当原址修复银山上方的建筑,并派遣军队严密守护,确保任何人均不得擅自侵扰。鉴于你们二位发掘银山的卓越贡献,应当予以嘉奖,同时,所有探测费用将由省政府承担报销。亢思敬可以调任山西实业银行担任襄理,郭锡仁也应回到省城,在财政厅任职。”
亢思敬意外晋升至银行管理层,荣升为理字辈的人物,自然是欣喜若狂,连忙对阎锡山连声道谢。相比之下,郭锡仁尽管也表示了感谢,但阎锡山敏锐地察觉到他内心并未表现出同样的欢欣,反而流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阎锡山深知人心,一眼便看穿郭锡仁比亢思敬更为精明且不易操控。他不动声色地结束了接见,安排人将二人送往住处休息。
回到住处后,亢思敬仍沉浸在喜悦之中,赞不绝口:“阎主席果然高瞻远瞩,既能保护古迹,又能妥善安置我们,真是英明之举。”然而,郭锡仁却适时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思敬,你别高兴得太早,阎锡山可是个连古墓都不放过的贪婪之徒。今天为何对银山不动丝毫,还说什么要保护古物,其中必有蹊跷。”
亢思敬对此仍抱持怀疑态度,他认为:“无论如何,阎主席派兵保护总是真心实意的,我看你是多虑了。”
郭锡仁听罢,冷冷一笑,直言道:“这就是调虎离山之计。你想想,我们都被调到太原府任职,那边的银山就完全由他掌控,怎么可能毫无企图呢?”
亢思敬听后,心头一震,经过片刻思索,他提议道:“那不如我们辞职回乡,只要人在家乡,那银山想必就不会被动了吧。”
郭锡仁无奈地摇摇头,手指向亢思敬,语重心长地道:“思敬,你以为回到太谷就能避开阎锡山吗?整个山西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处处都有他的耳目,即使回到家乡,他要是派重兵驻守,我们又怎能抗拒得了?现在我们只能随机应变,静观其变吧。”
亢思敬满心欢喜地到实业银行履新,原本以为换了个襄理的职位也不失为一种补偿。然而,当他真正踏入银行后才愕然发现,这襄理的身份并无多少实权,银行内部的权力架构错综复杂,经理之下还有副理、助理等诸多职位,这些人全是阎锡山的心腹,是从昔日票号中历练出的老江湖,掌握着银行各项事务的决策权。亢思敬作为襄理,甚至连接触到钞票的机会都没有。他曾试图找经理争取更多工作机会,经理却笑着婉拒:“亢襄理,银行业务看似简单,实则内含乾坤,你不妨先多学习观摩一阵子,待熟悉后再接手具体事务如何?”
经过一个月的工作体验,亢思敬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这个所谓的襄理身份,实际上是在银行里挂名的摆设。压抑不住心中的憋屈,他向经理提交了一份长达一个月的假期申请,借口是要回太谷老家一趟。
经理特意把亢思敬请到办公室,关上门,面容庄重地对他吐露实情:“亢先生,有些事情我有必要跟你说明白。你的这个襄理职务,其实是老帅亲自下令委派的,并附带了两个指示:一是对你务必礼遇有加,无需你插手太多实务;二是无论有事没事,你都必须留在太原城里居住。所以,你提出的返乡探视,作为经理我无权直接批准,必须征得省主席同意才行。我看你还年轻,最好别跟老帅对着干。说实话,就算你回到了太谷,只怕也是举步维艰,倒不如在省城银行享受几天清闲生活。”
听完经理这番话,亢思敬恍如晴天霹雳,愣住了。原来,他这个襄理,不过是被变相软禁在太原,有家难回罢了。此刻他五味杂陈,心中各种滋味交织,愤恨、无奈一股脑涌上心头。他后悔不已,如果不是当初郭锡仁撺掇,怎么会去挖掘那个倒霉的“没奈何”!这个名字真是不祥至极,如今果真陷入了无可奈何的境地。他深知阎锡山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一旦自己执意回太谷,恐怕会触怒这个大佬,而且太谷毕竟仍在山西境内,自己就像孙悟空一样,终究逃不过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亢思敬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反复思量之后,他终于想通了:既然如此,何不自我排解烦恼,乐得逍遥?他想起了信陵君的故事,当时信陵君因遭魏王猜忌,便选择了沉迷酒色以麻痹自己。于是亢思敬决定效仿信陵君的做法。
自此以后,亢思敬开始流连于太原府的烟花柳巷,结识了一位名为黄白玉的风尘女子,她一双媚眼勾魂摄魄,只需轻轻一瞥就能让人神魂颠倒。亢思敬整日与黄白玉厮混在一起,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阎锡山的耳中。阎锡山暗自盘算,索性让这个年轻人继续沉沦下去,最终或许会落得个牡丹花下死的结局。
在七七事变的前夜,卢沟桥的炮火已经若隐若现。不久之后,平津沦陷,日军如潮水般涌来,短短三个月就攻破了娘子关,更有一路兵马从大同南下,直逼太原。
太原城里乱作一团,省府机关纷纷向西撤退,逃往黄河边。银行、机关,往日的繁华景象已然不复存在,一切都变得混乱无序。
在这混乱之中,亢思敬趁机溜回了太谷。他的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座传说中的银山。他急匆匆地赶到银山所在地,却发现那原本应该修缮保护的房子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地面被挖成了一个巨大的水坑,里面积满了死水,苍蝇、蚊子在白日里乱飞。他心中一沉,明白银山早已被洗劫一空。
亢思敬站在这大水坑边,目光呆滞地望了半天。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他心中的悔恨和失落如潮水般涌来。他忍不住想大喊一声:“祖宗啊,你们不传下这座地下银山,我家不是还好好的!而今什么都没有了,我这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味道?”
过了两天,一批从太原逃难而来的人路过此地。其中有个青年官员走到这水池边,看到水坑里浮着的一具尸体,不禁叹息一声:“真是一个噩梦,金山银山,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战乱过后,太谷县西门外的庙里多了一个年轻的和尚。他整日枯坐无语,仿佛与世隔绝。有时,人们会听到他口中念念有词,但仔细一听,却并不是什么佛号,而是“思敬我对不起你”。他的心中似乎藏着什么深重的秘密和愧疚,让人不禁对这年轻的和尚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和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