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万贵妃果然没再找过朱祐樘的麻烦,后宫一时风平浪静,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有一块石头又不声不响的砸破这一镜面,荡起微微波澜。 有一宫女邵氏已有身孕两月有余,皇上颁召封其为贤嫔,继太子之后,皇上将又添一子,可谓大喜。而紧接着,皇嗣便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另一边,庄嫔王氏竟也传出喜事!皇上喜笑颜开的同时,众人默默等候昭德宫那位的反应,可谁知,万贵妃亲自到乾清宫向皇上请旨封赏她们,还到太庙祈福求上苍保佑圣上子嗣绵延…… 此一举,可谓是让看客眼珠子都要看掉了,莫非是万贵妃想走歪路子,来一次捧杀达到自己独占后宫的目的? 后宫众人表示都看不懂此举,摇摇头觉着这后宫形势越发诡异,还是看紧自己的小命来得重要。 冬去春来,不管外面风雨如何飘摇,朱祐樘只潜心于面前的一卷书稿,从前学的是四书五经,往后要学的是治国平天下。他可没有时间理会那些流言。 步入五月,刚过端午也引来了京城的雨季。 何鼎专心护着面前几盏烛火,为他家殿下掌灯。朱祐樘专心看着国论,初时有些难懂,好在怀恩公公是个好先生,这几月他已有了明显的进步。对这当今朝局有了一丝兴趣,嘴角那抹微笑也被一旁的怀恩捕捉到。 “殿下是看到什么有趣的?可否分享一二?” 朱祐樘看着怀恩,抿嘴微笑道:“这万安万大人入朝十余年并无政绩,可如今位及礼部尚书,这有一篇针对他的言论是这么说的,‘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然万大人最善口舌,上问天神,下戏小鬼,礼部尚书可谓与之天衣无缝,极尽其才。’据说万大人还特地夸奖此人写得好,我就在想,这样的人都能在朝堂打转,这朝堂得是多少傻子才组的成这样的局。” 怀恩会心一笑,太子能看破如今这朝局算是难得,而他这童言不无道理,反倒一语点破。 不过…… “殿下是觉得此人留在朝中无用?” 听此,朱祐樘呆愣着点头。 “水至清则无鱼,殿下懂吗?” 有时候即使清平盛世也少不了这样的泥鳅,朝局求一个适度平稳,一旦都是清官,那也就不需要官员,甚至皇帝了。那样的社会,暂时还达不到。 看着太子还有些迷糊,这些事慢慢来自会懂得,怀恩看着外面的雨天,淡然说道:“这些事暂时可放放,太子对于即将出世的皇子有何看法?” 朱祐樘把书放下,看着怀恩的眼睛想读出些东西,可惜他目前没这本事,只好把自己所想的尽数说出来。 “贤嫔、庄嫔娘娘怀着的也不一定是个皇子,即便是,也动摇不了我的位置,我不担心。我胜在年岁,等弟弟们长大,我已步入朝堂,这先一步便已胜了整盘棋。” 他大概会是历朝太子中最安稳的一位,还得益于万贵妃一直霸占父皇,让他没有年岁相当的兄弟,只要他不出错,这太子位谁也抢不走! 怀恩听完后点点头,太子能纵观全局是挺不错,然而他还是说了句:“皇上如今依然宠爱万贵妃,至于皇后,如非节日盛典大伙都想不起她。所以皇上拥有嫡子的可能极低,那皇位也便在妃嫔中的皇嗣。您的太子位确实很难动摇,但您这个人,不是没办法消失的。” 风透过窗户的空隙跑进来,卷灭了几根蜡烛,何鼎头冒冷汗,赶忙重新点上,而怀恩阴影中的那半张脸已经印刻在朱祐樘心中。 他说的没错,即使自己养在太后膝下,可想要他的命也很简单,连怀恩都能安插人入仁寿宫,万贵妃就做不到吗? 怀恩简单粗暴的把掩盖黑暗的现实那张窗户纸撕给他看,朱祐樘一时答不上,他又想起母亲的事,后宫中死个人不算件难事。 怀恩看着呆滞的太子,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他还只是个孩子。 怀恩无声叹息,等烛火亮起,缓和语气说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短时间内您还是安全的。看情势,万贵妃已然把赌注压在贤嫔娘娘那个孩子身上,她会极力辅佐那个皇子,但贤嫔会有顾忌。只要有了顾忌,两人短时间内很难同心,分不出心思对付您。过个两年,等皇上安排太傅给您,您可申请搬离仁寿宫,入住东宫,培养自己的心腹,或能与之抗衡。” “另外,我是不是可以与皇后交好?”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道理朱祐樘懂。怀恩特地提到皇后,必有他的道理。皇后虽毫无权利,但毕竟是一国之后,占着正统两字,万贵妃多少年执着的不还是那个后位?跟皇后亲昵总是没有坏处。 怀恩颔首,又重新眯上眼,让太子继续看书。这棋局才刚刚开始,在太子即位前,他会帮他扫清所有黑子,为他创一片天地! 七月雨声夹带着惊雷,惊扰了整个后宫,翊坤宫里人进人出,这是邵贤嫔要生了!宫里难得的大喜事! 那场雨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等雨停后,天放晴的那一刻,一声洪亮的哭声传遍了翊坤宫的所有角落,接生的产婆兴奋地高喊着:“是个皇子!是个皇子!”躺在床上被汗水打湿的邵贤嫔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沉睡过去。 喜讯传遍了三宫六院,站在仁寿宫高台上的朱祐樘背手看着人来人往,小声地说了句:“听我母妃说,我出生的时候都是捂着嘴不让哭的。” 他的这句话在风里消散,只有身后的何鼎听见了。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站的位置,有时候他都会心疼太子,从出生起就未尝过无忧的滋味。 朱祐樘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是带着笑意,虽然四皇子的出生或许会夺走他的关注,但他还是高兴的。以前就期盼能有个弟弟,他期待兄弟二人骑马射箭的场景,兄友弟恭是多么美好。只希望,这个皇家别连这点愿望都无法实现。 三日后,是看望小皇子的日子,从早到晚,大伙把翊坤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妃嫔看着眼热,而皇上也亲自陪同万贵妃过来,给小皇子赐了名——朱祐杬。朱祐樘当时也跟着父皇来到此地,站在人后时不时踮脚想看清四弟的模样,等终于轮到他送祝福,这才见着了。 “我能……抱抱吗?” 朱祐樘一脸期待的看着父皇,见他允准,立刻小心翼翼地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他抱着弟弟,两人对视,同时眨了几下眼睛,笑声立时荡漾开,朱祐樘露出他的小虎牙开心地逗孩子玩。 “太子殿下抱久了怕是手会酸,还是让奶娘来吧。” 邵贤嫔说着就示意奶娘上前接过,朱祐樘还有些不舍,但也不好说出口。他退至一边,明显感受到这邵贤嫔并不是担心他累,而是怕他摔着孩子。作为人母,这也没什么。 那日,大伙其乐融融没出乱子,尤其是万贵妃还送了一对镯子给皇子,镯子不稀奇,稀罕的是那是皇上送与她的定情之物,皇上看到后,很是愧疚的看了眼万贵妃,那一晚毫无疑问又是在昭德宫度过的。大伙在翊坤宫待至傍晚也纷纷散了。 朱祐樘心情愉悦的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带着孩童的轻快,这是他成为太子后最开心的一日,明明和他没什么关系,却笑得像个傻子。何鼎跟在后面直摇头,自家殿下心真大,这将来四皇子可是要和他争皇位的,却一点也不担心。殿下就是人太好了,老是被欺负,可愁坏他这个小太监了! 快到仁寿宫的时候,不远处阴森的角落里突然蹿出一团黑青,全身冒着黑气不说,那黑青还长着双金灿灿的眼睛,盯着他们看了眼,转瞬间又消失在眼前。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行人皆被吓得说不上话,那是什么怪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朱祐樘,他从来都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今日一见他自己都恍惚了,立马吩咐何鼎道:“派人立刻查一查这附近,找到些蛛丝马迹。” 朱祐樘说完后没人回他,他转身看向何鼎,没想到这人已经被吓傻了,突然笑着说道:“何鼎,你胆子还没我大?” 何鼎回神看着殿下立刻涨红了脸,连忙应下安排人手去查,反正也不用他亲力亲为,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他不解,为何殿下要查这一怪物? 那日见到怪物的事被朱祐樘瞒了下来,可没想到几日后这怪物又出现在仁寿宫附近,吓晕了查夜的小太监,整个后宫便传开了。 大伙议论纷纷,却只有一件事口口相传的所差无几。那就是这仁寿宫,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