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李辞确实可怜,对他好的亲人全死了,虽有个亲爹却得同几十个人共享。
如今他全无价值,皇上哪里能记起他。打定主意借此机会好好祭拜他的母亲和哥哥。
于是假意埋怨,“什么不必忙。你冷心冷肺的,他们兴许已经习惯。可我新媳妇入门总要尽孝道呀。省得往后死了到阴司被皇后和太子责罚。哼,我知道,那时候你断不会帮我说好话。”
李辞侧身歪在枕上看她,那滋味怎么说呢,好似有人用根烧烫的细针往他心头挠了挠,既暖又疼。
“那你预备如何操办,说来听听?”李辞问。
絮儿抚着下巴思忖,“我想,放焰口做法事这些过于繁琐,加之时间仓促倒不必做。先皇后走时你还是小孩子,用彩纸做河灯,放足九九八十一盏,让她知道是自己小儿子寄送的。”
李辞听得饶有兴致,不去打断。些微挪动身子,把她一张脸静静望着。
难为絮儿肯为他的至亲考虑。这些年许是麻木许是不忍回想,他自家鲜少忆起母亲兄长。
若思念泛滥决堤,淹死的只能是他自己。
絮儿全然不觉他的灼人目光,只管喋喋说着:“先太子么,他是在火里走的。还是放灯,让惠泉河的水凉了他的火,免受烧灼之苦。你说呢?”
那浓密睫毛眨巴两下,扇出一抹狡猾眼色。
李辞心窍微动,唇边的笑意要关已是关不住,使他的讥讽听起来倒像宽纵,“我看你是想去河边玩。”
“哎呀,看破不说破。”絮儿翻他一眼,恼得坐到凳上去。
最近真是憋疯了,原来还可以去花园子逛逛,如今困在别院如同坐牢。又恨李辞拆穿她,暗骂李辞活该单身。真就不懂得察言观色,不给人台阶下。
瞧她粉腮微鼓,李辞更觉可爱,随口道:“好好好,只当你为母后皇兄着想。多谢絮儿一番美意。”
听他语调不大正经,絮儿反要装出义正言辞的样子来,不然真就不打自招是想去河边玩。
她挺直腰板道:“王爷,告慰亡灵的日子请端正些。”
“是是是,絮儿教训的是。我此刻躺得十分端正,不敢造次。”
他声音懒散,越发怄得絮儿脸染红霞,只把帐子瞪着,恨着。
直直摊开掌心伸到帐里去,“既不敢造次,拿出银子好好操办。”几个指头抓了抓。
那五个指尖柔柔粉粉,偏生喜爱黄白之物。白皙腕子上的翡翠叮当镯,被她晃得叮铃铃轻响。不似姮娥仙子飘渺遥远,多了几缕人间实在的可爱。
李辞一时情动难抑,往她手心吻了下。
唬得絮儿忙缩回手,“方才是什么?咬我一口。”
李辞散漫笑着,拳头抵在唇边,以免笑得太大声,“怪了,从未听说银子会咬人。别疑神疑鬼,来,再伸出手。”
絮儿犹豫着再伸进去,又猛然缩回,“诶,别是你养的古怪玩意。再咬手心可不饶你。”
李辞在帐内刻意将钱袋子弄得叮当响,“都说是银子,啧,偏不信。”
絮儿只得慢慢伸手进去,须臾,掌中落入凉凉一块硬物。收手细看,居然是五十两的大银锭。
她喜笑颜开却假意推脱,“哎哟,做河灯用不了这样多。你看我一时没有散碎兑给你。”
李辞扇着扇子,摇头苦笑,“多的请絮儿保管。我死后还得用来操办。”
“有病”,絮儿低声暗骂,往外间去了。
这一去差管事的做河灯,买香烛。鉴于上次逃跑未遂,为打消王府上下疑虑,叫廖妈妈同去,又吩咐张稳陆展二人,遣十人护卫跟随。
忙着不知觉,已是日落黄昏。集美帮她略整云鬓,薄施脂粉,换了件鹅黄绣兰草褙子,底下是玉色袄裙,一道往门上去。
今夜张稳当值,领着两列侍卫,赫赫扬扬骑在马上等着她们。
集美扶絮儿打帘子上马车,撩帘往外头看,嘴里嘀咕,“怎么没见陆三爷?”
廖妈妈刚上车就听这句,笑道:“真当陆三爷跟我们似的,人家逢年过节不当值,要回家。”
集美被呛得有一丝窘,忙撂下帘子,“也没说他和我们一样。”
廖妈妈点头笑,“正是这话。人家老子是兵部侍郎,早晚弄他去打仗。不然如何建功立业?”
“他要走?”絮儿原本靠在车壁打瞌睡,听见这话猛然惊醒。
廖妈妈见她满头的汗,挨近给她打扇子,“也是我瞎猜。他绊在咱们这儿几年,也没多大长进。前些日子北边传来大捷,眼看局势稳下来。他老子精明得很,这时候送他去既没危险,顺势还能捞点军功,回头奔个好前程。”
听得絮儿心内惨淡,陆展可是齐王府为数不多的美男子。虽说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时常看着对眼睛也好啊。没成想,却要走了。
集美只顾抠着团扇的刺绣,闻到自己身上温热的脂粉香,想来还是陆展送的。
那日在凤仪客栈受的伤已然好了,陆展给的膏药她藏了起来,如同藏起隐秘心事。
她挑开车帘,自嘲地笑了笑。陆展那样的人物,纵然她长十个胆子都不该觊觎。打定主意往后只操心小姐,余生只要小姐快乐她便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