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李赟倦怠地笑笑,笑自己,也笑絮儿。她哪里晓得子嗣对于男人的重要性。她天真的脑袋里断然想不到,男人即便不喜欢也会同女人亲热。
“你当真是个孩子。”李赟笑道。
话语里全然是纵容,也有一丝羡慕。不知何时他已将那份纯粹丢弃,今番被絮儿戳醒,惊觉早已活成个华丽的傀儡。
絮儿懒怠理他,转身抱花回到花厅,走得大步流星,丝毫不给他追上来的机会。
好在,李赟没追。他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心下有了要把她弄到手的打算。
好像与她在一起,他纯粹的少年意志还未完全凋零。
这厢絮儿回到花厅,随手将花束交给旁边的嬷嬷,一气喝干茶水,又去倒。下决心回家安排垮火盆。
待到开席,皇后强打精神坐在上首,众人位次按照皇子年龄依次坐定。
好巧不巧,李赟排行第三,李辞排行第五。那四皇子幼年早夭,今番宴饮,燕王夫妇紧挨着坐在她旁边,闹得她如坐针毡。
如今气消絮儿阵阵后怕,怕李赟找她麻烦。人家权势鼎盛,亲娘还坐在上头,只怕会好好整治她。
絮儿心下忐忑,望着满桌珍馐无半点食欲。
皇后打眼瞧见,只当是萧云舒方才的话将她伤狠了。闺阁里娇滴滴的女孩子,遇见军营里滚大的泼辣女人,恐有些惧怕。
她唤来良玉,“将那盘海棠糕摆到齐王妃跟前,她是苏州人,必定喜欢吃的。”
絮儿起身道:“多谢皇后娘娘。”
顺势斜窥李赟,见他镇定地喝酒吃菜,无事发生的淡然态度,一颗心渐渐平缓。
这厢皇后娘娘见满园花开,皇子们恭顺,贵女们乖巧,满意地轻点下颌。不巧看见李赟脖间细细一条血痕,忙问:“赟儿,你身上有伤?”
絮儿夹着块点心正在嚼,险些被饼渣呛死。错开一点身子绕过萧云舒去看李赟,连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李赟放下酒杯,悠然回答,“被猫挠的,不打紧。”
皇后这才舒开笑颜,“何时养了猫也不和母后说说,母后最是喜欢猫。”
李赟垂眸浅笑,转头瞥一眼絮儿,“不过是路上偶然碰见的野猫,见其可怜想带回府,不料是个烈脾气,不让抱,反伸爪子。听闻辞弟园子里养着好些猫,弟妹必定晓得,猫儿瞧着可爱,想上手摸却难。”
絮儿知道他话里有话,当着人不好发作,莞尔笑道:
“我也喜欢猫,只是不大喜欢野的。猫还是家养的好,野的终究养不熟。燕王殿下想来不曾养猫,不知道猫爪子有毒,倘或被抓破肌肤,需用烈酒擦拭伤口,否则易得病。往后殿下千万别逗弄野猫,若真心喜欢养一只家猫就好。”
狂犬病发起来可了不得,絮儿随口一说却让皇后当了真。
她先后诞下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如今活下来的儿子只剩李赟一个,自然格外上心。
细看李赟脖间一阵,皇后转头怪起萧云舒,“云舒该多关心赟儿些。不知被挠得几处,重不重。若喜欢猫,养一只在府上便是。”
萧云舒正吃得开怀,冷不丁被点名,无奈瘪嘴,“母后,我喜欢狗。”
那副呆呆的模样,莫名令萧皇后来气。李赟与齐王妃的对话她一个局外人都听出些别样意思。
横竖是李赟那个孽障的错,人家齐王妃半点逾矩的想法都没有。
皇后沾沾唇角,“不管什么猫啊狗的,喜欢就养,不是多大的事。只要你们和和睦睦,开开心心,本宫便能安心。”
说着众人向她举杯,说着祝福的话,气氛转得热络。
萧云舒暗窥李赟的视线越过她,频频看向旁边的齐王妃。她刻意挡在中间,低声道:“王爷,菜在前头,不在那边。”
李赟被她揭了短似的有些恼怒,放下碗筷不吃了。
皇后见了又道:“赟儿如何不吃了?想是饭菜不合口味。来人,再换一席。”
絮儿闷声吃菜狠翻白眼,慈母多败儿,皇后娘娘把李赟宠上天,难怪他行事乖张。
既见李赟起身行礼,“多谢母后。儿臣吃多了酒,这会子酒劲上来有些没胃口,不打紧。”
冷眼看了大半晌,角落里的萧云画这才笑出声来,“燕王殿下素来好酒性,今儿个高兴,多吃三五杯就醉了,许是皇后娘娘这里风景独到,酒不醉人人自醉。”
眼见她姐姐被燕王和齐王妃当猴耍,连带她失了体面,萧云画早积下怨怼。
她端起酒杯对絮儿,“许久不见齐王妃,越发标致了,倒比园子里的花还要美。我都要看醉了。”
三两句话把燕王与齐王妃勾在一处。说得轻飘飘,禁不住有心人遐想。
萧云舒这会儿脑子才转过来,将那野猫家猫的事左右一想,挑眼恨向絮儿,也倒一杯酒。
“可不是,齐王妃天姿国色,自然咯,往后必定与齐王恩爱白头,多子多福。”
谁都知道齐王被火烧成废人,行动不便,遑论生孩子。萧云舒生得儿子,自认高人一等。笑话絮儿嫁给废人守活寡。
被萧家两个姐妹混合夹击,絮儿生出一股强烈的胜负欲,一定不能输。
她些微顶腮,笑着起身倒酒,却是去敬皇后,“论理该先回燕王妃与云画小姐的酒,借她们的光,向皇后娘娘敬一杯。容貌再好,不过昙花一现。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恩泽实乃永恒。愿您身子康健,天下苍生便能福泽绵长。”
说完笑饮满杯,看得皇后暗自称奇。一个商户女,当着满屋贵戚能不卑不亢化解难堪,实属难得。
不想那萧云舒不肯服输,绕到絮儿跟前来,拉她向皇后道:“母后,齐王妃自小习武,并非中看不中用的娇花。前些日子在他们府中又是翻墙,又是钻洞的,身手了得。今儿就让她表演那个什么‘卷腹’给大家瞧瞧吧。”
李赟听罢大惑得解,难怪她拳头那般硬,原来自小习武。越想越觉得她奇妙,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吸引他去一一揭开。
这厢皇后听萧云舒语气强硬,大有揭丑的意思,连忙调和,“女子习武虽不常见,可你自小在军中长大亦会刀剑,想来算不得什么。”
又怕一味偏袒齐王妃伤了萧云舒,转头看絮儿道:“只是那个‘卷腹’实属新奇,人到底要怎么卷?”
絮儿几方看看,真是孤立无援,忽想起李辞来。要是李辞没病,必定会大杀四方助她脱困。毕竟他一句话就能噎死人。
她垂眸娇笑,连连摆手,“不过是些强身健体的把戏罢了,岂敢在皇后娘娘面前造次。不过,女人家素日不是针黹就是闲坐,走动少了,倒容易害病。”
见她面色红润,说话丹田气足,行动轻盈,脚下生风。皇后娘娘料定她必有非比寻常的保养之道。
皇后浅笑道:“如此说来便是桩奇事。我久居深宫,自前年起身子不大爽利,你到前头来,替本宫瞧瞧筋骨。”
早有耳闻皇后娘娘高龄怀孕,不幸流产,之后一病不起。絮儿料定是妇科病,健身难起作用。
她款步走近,当着男男女女的面不好查看皇后身体。联想皇后把李赟那块垃圾当成宝贝,忽生一计。
絮儿粲然笑道:“皇后娘娘,我并非大罗神仙,也不是妙手医家,说错勿怪呀。”
那俏皮的模样引得皇后笑开怀,“速速说来,不治你的罪。”
絮儿调转身子朝李赟笑了笑。李赟心下微动,她何时肯如此展露笑颜,准没好事。
“燕王殿下,借您的宝物一用,请上前来。”絮儿道。
皇后娘娘那病太医料理两年都没起色,絮儿一个寻常姑娘大抵无能为力,如此行动不过是被萧云舒逼迫所致。李赟猜想絮儿在向他求助。他乐意帮,好让絮儿承他的情。于是撩开衣摆,拔座起身。
气得萧云舒呜呼哀哉,恨他居然这样听话。
见李赟来至皇后身侧,絮儿端正神色,“宝贝在殿下身上,请坐到这里来。”
李赟虽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她说的做了。他规矩坐到皇后身边,却见絮儿退到桌案前头道:
“皇后娘娘疼爱燕王殿下,愿将天底下最美的花,最好的人都配给您。殿下忙于朝务,为皇上分忧,是天下之福。多给皇后娘娘请安尽孝,娘娘凤体愉悦,也是天下之福呀。”
一席话说得皇后心下暖热,真是个难得的孩子,懂得体贴父母的心。
李赟更是惊讶,多少日子他一进宫就听母后唠叨,烦得他不愿靠近。如今见母后病容带喜,无力的眼睛对他倾注满满慈爱。破天荒地生出些愧疚与感动。
而萧云舒也高兴,因为齐王妃说她是天底下最美的花,最好的人。
只有萧云画不大高兴,淡品清茶,远望池鱼,仿若置身事外。她们这样的家族,哪儿来的情谊?不过是彼此挟制,互相利用的关系。
暗笑絮儿多此一举,套用百姓间俗套的母子情,天真得近乎愚蠢。连带后悔刚才替萧云舒出头,本不必多此一举。
这厢絮儿恭敬福身,“往后殿下常来请安,多陪皇后娘娘赏花看景,走动多了血脉疏通,娘娘的身子自然愈发硬朗。”
皇后蕴干眼角泪花,招手唤来良玉,“将我那串老沉香数珠拿来,赏齐王妃。”
良玉瞅一眼絮儿,暗忖皇后娘娘向来不轻易赏人,这个齐王妃真是不能小瞧。
“母后,我呢?”这厢萧云舒怨气横生,急起来不顾规矩,硬要骄纵撒泼,显示地位与众不同。
皇后眸色一暗,“赏你抄《地藏经》,十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