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个价值数十两黄金的茶杯被摔成碎末,在铺着深色地毯的地板上四溅开来。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大楚皇帝一失往日的冷静从容,神情狰狞,在空旷的宫殿里愤怒咆哮。
被紧急召进宫的几位朱袍公卿沉默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陛下鬼迷心窍,非要杀楚家的那个少年,把镇南关主将抽调到寒山,更是在后续对秦家的进攻中强行让镇南关瘫痪,这座六大雄关之一的城池绝不会如此软弱,丧失了一切抵抗能力,被一夜之间毁灭。
就连姜煜自己心里其实也明白,但他不可能表现出来。
天子一言九鼎,不会犯错。
那么,谁该为这次事情负责呢?
“楚归海。”
姜煜幽冷的目光落在这位内阁次辅身上。
白发苍苍的朱袍老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上前道:“陛下。”
姜煜淡漠道:“你告老吧。”
其余几位老臣神色不变,心中却早已掀起了狂潮。
无论怎么看,身为户部尚书的楚归海都与军队调动没有任何关系,责任为何会落在他的头上?
但当事人神情平静,行礼道:“是,陛下。”
熹平二十年,当朝次辅、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楚归海上书乞骸骨,帝再三挽留无果,准许。
当天夜里,陈半鲤在竹屋里见到了这位楚家的长辈,出乎他的意料,对方神情很是平静,并没有什么抑郁之色,紧密的白发整齐束起,苍老的脸上皱纹舒展。
楚流渊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外甥说道:“你明白皇帝的意思吗?”
陈半鲤迟疑道:“嫁祸?或者是迁怒?”
楚归海咳嗽一声,说道:“对,也不对。我们都知道镇南关覆灭的真正原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身为楚家继承人的你是不是也要负一部分责任?那么,身为楚家人的我是不是也算是有责任?”
陈半鲤皱起眉头:“这算什么道理?”
“道理?”楚归海嗤笑一声。“我十六岁位列进士,四十岁便位极人臣,我看这座城、这些人看了几十年,唯一明白的就只有一件事。”
“这座京城,从来就没有道理。”
“当然,我们的陛下从来不是这样易怒的蠢货,他逼我告老自然有其目的。而那个目的我想你一定知道。”
陈半鲤立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我?”
楚归海冷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但我能感受到近来朝堂上诸公愈发紧张,想来与你有关。而我身为楚家人,剑主的族人,陛下怎么可能允许我继续待在大楚中枢?”
陈半鲤急忙看向舅舅:“陛下知道...?”
语焉不详,但楚流渊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不要小瞧这个皇帝,沧溟剑在公共场合出现了那么多次,他总会注意到的。”
陈半鲤顿时生出新的不解:“既然这样,为什么没有人提前告诉我这件事?”
楚流渊淡淡道:“因为有人想让皇帝看见你。”
“谁?”
楚流渊的表情让陈半鲤很不适应,他从未在这位以冷酷暴戾着称的亲人脸上见到这种迹近怜悯的神情:“你父亲。”
陈半鲤抿了抿嘴唇。
楚归海看着这个自己不怎么熟悉、也不怎么喜欢的晚辈,突然有些同情。
“现在看来,我们这位陛下已经猜到大祭上你们会做些什么了,所以你们的计划也要做出些改变。”
“你要思考一件事,除了青城,其余几方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听说教皇让钟随保护你,但你要明白,某些时刻,他未必不能做出相反的选择。”
陈半鲤没有说话。
他还在思索。
吴谌不可能想不到这件事,他为什么不提醒自己呢?师父呢?以及,把这把剑交给自己的潘宫,他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突然有些累。
他如今才十七岁,就被迫参与到这场足以颠覆大陆的狂澜中,生他者要他性命,养他者为他而死,何况他的性命只有三个月的光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但他就是很累。
突然的。
他不再去想了,也无力再说些什么,低声道:“舅舅,舅爷爷,我走了。”
两位长辈看着这个突然沉默的少年,心思各异。
第二天。
灰色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就像他的心情。
陈半鲤看着天色,对凝香说道:“中午让后厨做一份鱼。”
凝香轻轻点头,看着一身白衣的少爷撑开一把油纸伞,走进了雨幕里。
很快,京都各府都相继收到了消息。
他们安排在楚家老宅附近的眼线,被那位新任的少年剑主全部斩杀。
陈半鲤面无表情地甩掉剑刃上的鲜血,剑身因为足够锋利,所以在杀死数人后仍然如水洗般明亮。
他一只手举伞,一只手提剑,缓缓走出了老宅旁的小巷。
他没有再多看人群中那些神色异样的行人一眼,“嚓”的一声收剑归鞘,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再没有人敢追踪他的位置,那些幸存者对视一眼,既有任务失败的惶恐,也有保全性命的庆幸。
很快,他就出现在一条小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