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湿了毛发,青娘的步伐变得负重难行起来,索性化作了人形,她返回了一行人绕过的山头,故意避开这个地方一定有猫腻。 还没走近,青娘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越往前,血腥气越是浓重。郁郁葱葱的山下,青娘止步凝望着山上,心中开始不安地颤栗起来。 脚下是从山上不断流下来的雨水,雨水冲刷着泥石,携带着石块儿滚滚向下流去,只是这雨水已经变成了淡红色,将青娘脚下一双白色绣花鞋染上了一圈淡粉色。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经历过一场屠杀。 不会吧…… 青娘失魂落魄地向前,越向前便越觉得惶恐,一颗心脏在狭窄的胸腔里不安分地挣扎着,青娘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山上的路实在是滑,青娘不得不用手攀着粗糙的树皮踉踉跄跄地前行,雨势越来越大,打湿了青娘的睫毛,眼前的一切湮没在雨幕中,看也看不真切起来。 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山顶,仍旧是尸体都没有看到。 忽然,青娘脚下一软,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青娘如同惊弓之鸟,一下子弹开,她僵硬地转过头,地上一张错愕的脸证实了青娘的猜想。 这张脸青娘认识,是沈振东的脸,青娘弯下身试探了下他的鼻息,已经没有人气了,正瞪大了眼睛,空洞地望着苍茫的天空,脸上沾满了泥土。 身前没有体面过,死后也是个狼狈样子。 那个怯懦惧内的男人,脸上常年挂着憨厚的笑容,此刻手中还紧紧握住他妻子的手。 青娘站起身来,放眼望去,山背阴的一面密密麻麻堆满了尸体,活像一座尸山。 青娘腿一软,无力地抱着树干干呕了起来。 人间炼狱,当是如此吧。 人心竟然能狠恶到这个地步。 不是人,是魔鬼。 青娘顾不得处理内心的情绪,强忍下心里的恶心,一张脸一张脸地查看,她得找到谢天谢地,余生和她说过,他想这两个姨妈了。 一眼扫过去的脸她几乎都认识。 镇里有点痴呆的李老头,一天到晚搬个小板凳坐在镇口,等他失踪的儿子回来。 镇里出了名的小美人,年前才刚成亲,自己还去喝了喜酒。 隔壁买葱油饼的张大妈一直和买包子的抢摊位,她做饼的手艺极好,她很喜欢余生,有的新的样式总要提前送两个饼给余生吃。 还有戚娘子的女儿,淘气的不行,还和余生打过架,被余生打伤了,自己还亲自拎着东西上门去给人赔礼道歉过。 …… 在自己脑海里,这些平日里生动鲜活的面孔,此刻无一例外都是面如死灰,亲娘再也忍不住内心爆发的情绪,跪坐在泥泞的地上,泣不成声。 自己本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可在小镇淳朴的风气及那些人情味的滋养下变得越来越像个“人”。 是他们让自己见识到这世间的人情冷暖。 如今这一切如大梦一场,再也没有了。 头顶上的雨忽然停了,青娘费力地睁开了红肿的眼睛,看见了一双墨绿云根靴停在了自己眼前。 祁连已经等候多时。 他故意把钥匙放在余生可以接触的地方,果然,不家伙不负所望地拿走了钥匙。如果青娘真地顺从他的话,便是自己多此一举了,如果她来了,那便是这个野猫恐怕难以驯服。 青娘心里忽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双鞋子的主子蹲下身来,视线和青娘持平,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是万丈深渊,深不可测,难以窥见其底。 祁连一只手轻轻地抹去青娘额头的雨水,两个人离得很近,近的青娘可以看见祁连眼角疤痕的纹路。 “因为你不乖啊。” 青娘苦笑着反问道:“因为我?因为我你就冲着我来啊!就因为我一个人的过错让全镇子的人给我陪葬吗?” 这个罪名太大了,比当初自己偷上古神器的罪名还大,她担当不起。 祁连似乎觉得这么说有所不妥,又改口道:“一个叛军当了我的俘虏,却还胆大包天试图放走这里的人,我便略施惩戒罢了。” 这个叛军是沈家儿子。 “姐姐啊,你真的很不乖,如果你乖乖待着,不要乱跑不就看不见这些糟心的脏东西喽?” 青娘默不作声,要她怎么说,说他真是太聪明了,设计一个又一个圈套让自己往里面钻? “衣服都湿了,我们回去换一身干净的吧。”祁连若无其事地想要扶起青娘,青娘将自己的整个重量压在祁连的身上,温顺地像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是反抗的小白兔。 她可恨自己的无力感,看着自己在乎的一切被崩快却无能为力,就像现在,明明自己恨透了这个人,却不得不任由他背着自己。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做一个狼心狗肺的小妖精,没有那么多羁绊,便也没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泥泞的山路被祁连走成了康庄大道。祁连的脖颈很长,青娘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的血管。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青娘亮起了獠牙。 大不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祁连轻飘飘扔过来一句话:“余生还在等你呢。” 他总是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戳中她的要害。 …… 并没有走太远,只不过从一个小镇转移一个小城里。 是座空城,闻风而动的百姓早已经逃走了。 祁连霸占了其中一个大户人家的房屋,可能是走得急,一些名贵的藏品都没有带走。 青娘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差了,几乎每天都卧床不起。 祁连将青娘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你何必呢?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逃得了?” “并不是防着你逃走,想一直看着姐姐不成?” “你不觉得你在我身上花费的精力太多了吗?” “你值得。” 青娘把头扭过一边,没有说话。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是门扉扣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青娘忽然感觉腰间被环住,青娘浑身僵硬了一下,听见身后声音传来。 “祁连舅舅说娘亲不高兴了,让我来陪你。” 青娘转过身,将余生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 “你看到谢天谢地姨妈了吗?” 青娘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看到了,她们很好,只是有些忙,忙过之后就会来看你了。” 鬼再死一次会怎么样?鬼知道! 大抵会魂飞魄散吧。 余生在自己怀中睡着了,脸上还挂着口水。青娘就这么看着,觉得自己来人间一趟也算是值了。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灰蒙蒙一片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 余生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床边站着个小丫头,这个丫头是个不一样的,是祁连的心腹,眼神锐利,话也少,秀气的脸上不带一点表情,却善于察言观色,青娘还没抬手,她便知道端茶递给青娘,青娘一向不习惯这样受别人伺候,说过几次,还没成效便懒得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青娘一问才得知自己已经是睡了两天了,一觉睡到了祁连的21岁生辰前夕。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青娘也算是养足了精神,只等着明日的一场硬仗要打。 …… 出乎意料的,这一日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布置,甚至一点要庆生的迹象都没有,她记得自己在古籍中看到过,犬戎人最重生辰,每到这一日,彻夜笙歌,不醉不休,难道自己记错了? 一日将尽,已是黄昏。 青娘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过祁连,她坐不下去了。 他不来,她便去找他。 七七八八绕了一圈,小丫头将自己领到了祁连门前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这一个人的生辰还真是凄惨啊。 屋内没有燃灯,借着窗外将消散的落日余晖,青娘看见了一个人落寞饮酒的祁连,他已是微醺。 “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来勾引我?”祁连打量着一袭红衣的青娘,打趣道。 她向来穿的素净,这样艳丽的舞衣反而让人眼前一亮,她自己不习惯罢了,她都忘记有多久没有这么浓妆艳抹过了。那时候她也是爱美的啊,额前的桃花额印每日变着法子地画。 “是。”青娘坦然道。 “哦?”祁连好整以暇地看着青娘,“那我拭目以待了。” 娇媚无骨入艳三分,无人不爱这美艳皮囊。 这首曲子自己和了好几遍,就为了今天。 成败在此一举了,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所谓的美人计先用在了合作的人身上,成不成功,就先拿祁连做了实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