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塞在秦子常胸中的闷气被火铳巨大的声响震开一个豁口,他感觉轻松了很多。
“墩子,你想过没有,你完全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你还可以和你最亲近的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秦子常看着墩子说。
墩子被秦子常的话震住了,“那咋可能,我没有土地,我祖祖辈辈都是长工,就是这样的。”
“肯定会改变的,也许很快,也许很久。”秦子常的脸在渐暗的天色里变得模糊起来。
墩子把秦子常送回宅院时,天已经一团漆黑,秦子常轻轻地扣动门环,院子里传出细细的脚步声和滑动门栓的哗啦声,苏腊月把门只开了一道缝,刚好能进一个人,秦子常闪进院子,接着便听到苏腊月挂起门栓的声音。
黑暗中,墩子摸索着回到塔楼里,点燃一根艾草绳挂在护栏上,轻风吹过,艾草绳头的火光忽明忽暗。
墩子极力回想秦子常的话语,但只有“革命”和“理想”这两个词汇他能记得起来,他们虽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但却是不同的世界的两个人,秦子常的世界和他隔着万水千山,无法逾越。
破晓时分,罂粟叶上挂满清寒的露珠,墩子在清晨的寒意中睁开惺忪的睡眼。
忽然,在太阳升起的方向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紧接着像春雷一样的轰隆声从东方滚过来。
墩子感觉塔楼开始摇晃,不,是大地在摇晃。
起初大地象被一只巨手擂响的牛皮鼓面,上下弹跳着,震颤着。
墩子下意识地去抓地板上跳动的火铳,但火铳弹跳了几下便从塔楼跌落下去,墩子无法控制住身体的翻滚,他紧紧抱住塔楼的竖栏。
大地在震颤之后稍作停息,又像一面筛子一样左右摇摆起来,墩子被摇晃的塔楼甩出护栏,整个人悬在塔楼外,他紧紧抱着塔楼坚实的竖栏,紧扣在一起的手指几乎被巨大的力量折断。
很快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塔楼歪斜在罂粟地里,墩子像条口袋一样挂在塔楼上。
爬回倾斜的塔楼,惊魂未定的墩子象牲口似的喘着粗气,塔楼还在咯吱作响。
墩子喘息了一会镇静下来,发现塔楼的木梯已经断裂跌落,他移动到支撑塔楼的粗大立柱上面,抱着柱子滑到地面。
“难道这就是二少爷说的毁灭吗?”墩子边往宅院方向奔跑边在心里嘀咕。
“这一切都是罂粟带来的吗?”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墩子心头升起。
惊魂甫定、灰头土脸的人们聚在宅院外面的打谷场上,哭泣、喊叫声不绝于耳,从叫声里就可以知道有房子倒塌了,有人死了。
这些受伤和受惊的人站在清晨的打谷场里,他们的身影像是原野上零落的枯树。
秦家庄不少房屋都在地震中倒塌,秦老爷的宅院并没有遭受大的损坏,只有中院的青砖山墙震出了裂缝,每进院子里都零乱地散落着从窗前、屋顶滚下来的各种生活和农事器具,一片狼藉。
长工的棚屋被震塌,但是没有人被盖在下面,因为在地震前他们就离开棚屋到羊圈里起粪,所以侥幸逃脱;马棚、牛棚都塌掉了,牲口被长工们赶到附近的矮坡上。
秦老爷面色庄重严肃,目光凝视着打谷场上的人们,不时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秦子常穿梭在人群里,关切地询问每家佃户的受灾情形,他时而替老人擦拭落满灰尘的脸,时而蹲下身抹去孩子的泪水,时而扶受伤的男人坐下,时而倾听妇女的哭诉……
苏腊月散乱着髻发,从宅院大门走出来,慌乱而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直到她看见墩子出现在打谷场里,焦灼的神情才渐渐地安定下来。
人们开始从打谷场缓慢地散去,回到自己倒塌的房屋前,挖掘掩埋在废墟下的亲人。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此起彼落。
漫漫黄尘笼罩在秦家庄上空,遮住了日出时的阳光。
一团乌云从南边涌动过来,天空开始变得昏暗,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